上一篇《抢救记忆》,我提到了毛泽东的”诙谐”。这一篇,想继续说他的“诙谐”和“机智”。
一个丹麦人1956年和他的中国妻子返回中国访问后转述了坊间流传的毛、刘少奇、周恩来总理处理问题不同方法的一件轶事:毛问刘、周:你们怎样使一只猫吃辣椒?刘少奇回答:“这很容易。”“叫人抓住猫,把辣椒塞进它的嘴里,然后用筷子捅下去。”“不,不。”毛嫌恶地挥了挥手:“决不能用强力——这不民主,一切事情都要自愿。你将怎么办?”他转向周恩来。“我将饿一饿这只猫。”总理答道:“然后我在辣椒上包一块肉,一旦猫饿得耐不住了,就会全部吞下去。”毛再一次摇了摇头,“也不能用欺骗的方法,”他说:“决不能愚弄人民。”两个人疑惑地看着他,看他如何办。“这很容易,”毛回答。“把辣椒抹在猫的整个背上,开始发热时,猫就舔掉它,而且猫很乐意被允许这样做。”(参见卡尔·埃斯克伦德《红色官员》第150~151页。埃斯克伦德先生的妻子听说了这段轶事,并用它来说明上海的一位资本家“吃了辣椒”后表现了对社会主义改造的热情。这则轶事很可能在工商界流传。)
以上黑体全文照录和费正清共同编著《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的R·麦克法夸尔的另一本non-existent书。之所以全文照录是因为在国内出版的罗斯.特里尔的《毛泽东传》里也有这段轶事,但我对特里尔的转述存疑,我认为麦克法夸尔的转述更接近真实。
轶事中所谓“社会主义改造”指的是1956年“公私合营”的那段历史。 早在1953年6月15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十年到十五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内,基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这种“改造”,就是“公私合营”。
既然是公私合营, 公方(国家)拿什么与私方合营呢?国家对私营企业清产核资后,所有资产收归国有,企业经营管理权归属国家,对私方资产按照百分之五的利率每年支付利息,当时称“定息”。就是说,资方除得到原资产百分之五的息金外,资产的所有权、企业的经营管理权全归国家,这就是公私合营。资本家除定息外,不再以资本家身份行使职权,并在劳动中逐步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如果你对上述概述还是不太明白的话,我也“诙谐”地打个比方:你养了一头猪,我说归我了。念在你养猪的成本和辛苦(我很仁慈的),这头猪的粪便归你,你用它来施肥还是怀念,赶紧,因为我有年限(1966年9月,定息年限期满,公私合营企业最后转变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
这样的“公私合营”为何资本家还这么“热情”(也就是毛所说的“猫很乐意这样做”)呢?刘少奇在1955年11月16日至24日的中共关于私营工商业改造问题的会议上这样说:“在资产阶级分子中,在他们的妻子儿女当中,有一批赞成和宣传共产主义的积极分子。这些积极分子是极其可贵的。在我们当前的斗争中,在我们目前所处的阶级斗争形势下,他们极为有用。他们的功绩,可以和战争中参加一次大战役媲美,他们就像战争中的英雄。······资本家的妻子晚上回到家里说的一席话,作用比两位姓陈的副总理(即陈云和陈毅)还大,必须看到他在这方面的作用。” 政府是个好中医,把完脉,抓药——把辣椒递给“猫”的妻子儿女,让他们“热情地”涂抹在“猫”的背上······
也有不乐意的。贵州茅台酒前身“赖茅”、“王茅”、“华茅”三大家族中的“王家” 荣和烧坊继承人王秉乾就拒绝合并,拼死捍卫祖业,结果于1952年2月21日,荣和烧坊老板,时年38岁的王秉乾就以私藏枪支的罪名被处决,其酒厂产业被政府接管。这个在大张旗鼓“公私合营”前的事例证明了“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多么艰巨,刘少奇所形容的犹如一场“淮海战役”不夸张。
不是所有“猫”的妻子儿女都是“小粉红”,这样的话,“猫”通常的选择是自杀。只是在自杀前,要写一篇“遗书”痛骂自己,歌颂德政(在斯大林肃反期间套路的重演)。只有做好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门“功课”——义愤填膺地坚决否认“用死来威胁国家和人民“(这是一项罪名),才可能避免连累家人。死还必须让人见尸,如果你是跳江而又难觅尸体,那么家属将会从此笼罩在”隐匿和协助逃亡“的指控里。所以,跳楼几乎成了唯一死亡的方式,也是最”流行“的方式。”流行“到什么程度呢?以上海为例,”三反五反“期间凡是两旁高于六层的街道几乎无人敢走——说不定你就会被从天而降的自杀者砸死。当时的市长陈毅有些搞不懂为何这么多人选择跳楼自杀。 “我不懂为什么许多资产阶级,愿意跳楼自杀而不肯坦白。” 一次他在广播里说。后来,他也“习惯”了,“习惯”到每天晚上听完汇报“诙谐”地问:“今天又有多少降落伞部队?”(指跳楼自杀的商人)单是一个“三反”运动,陈毅市长作报告说,全市共自杀五百余人,反右自杀者有多少,则不得而知了。这一切并不会影响领袖们的“幽默感”,早在几年前(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土改运动”,全国地主阶层就有100万至200万的人被处决(参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卷第78页)。
由于之前这么多的死人“教材”,所以,“公私合营”的全国欢天喜地是可以预料的。当然,成果也是惊人的。“公私合营也极大地增强了国营经济的实力。国家并没另外出资,且用少量的钱就购买了一个民族资产阶级。1956年2月3日,时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铸在资改工作座谈会上谈到:‘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资本家的全部财产拿过来,约计全省私营工商业的资金有一亿九千多万,现在被我们拿过来了,国家发了一笔洋财。一亿九千多万元相当于19多亿斤大米。广东年产大米是18亿斤,即几天时间被我们共了一大笔财产。’······ ”(摘自商务部网站《商务历史》)
幸存的资本家后人则没有这种“情不自禁”。茅台“华家”后人文嘉禾2012年曾对媒体表示,华家收到的1.2万元是“强迫”自愿卖给国家,他早年听家中老人回忆,那笔收入尚不够“遣散工人”。
给“猫”喂辣椒的“国策”,就在几个人的谈笑间拍板了。先拍板,后走流程,哪怕“宪法”,也是流程而已。1954年2月中共七届四中全会通过决议,正式批准了过渡时期总路线。并于同年9月载入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流程是什么?不可能有淤堵的程序。程序正义,就是正义。全票是民心所向;有几票反对是“不用强力”的民主;而“愚弄”人民的事只能是少数境外势力的强项。我们的领袖们深谙伏尔泰所洞察的技巧:那些能使你对荒唐之事深信不疑的人,也有能力让你犯下罪恶的暴行。后来大饥荒时的人相食、易子而食,以及再后来的十年文革等,都验证了这种技巧······
说完这个领袖们“诙谐”的故事,我深陷恐惧之中。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过埃利·威塞尔的一段话,我以为没有比这段话更能表达个体绝望的恐惧了。“世界对我们的死亡漠然置之,正像它事实上对它自身的死亡一样。·······绝望不是一个解决办法,我深知这一点。但那么,解决办法何在?希特勒设想了一个。他要它成为最终的,而在他放手大干去实现他的目标之时,近处与远处,上帝与人类都移开了他们的视线。
我记得。于是我害怕。“
上帝和人类都因为恐惧而移开视线时,“伟人”的“诙谐”就“魅力四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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