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是个阴谋

在我还未够入学年龄的一个夏日午后，从梦中醒来，迷糊的像刚刚死过去了一样，我一骨碌跳下床，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人的气息，自己就像一团空气，轻飘飘的。

没有老母鸡下蛋后闹出的动静，不是早晨。我判断，睡了一头汗，是下午。我竟然还有这能耐，但是当我拉门要出去之时，发现一把锁挂在门缝之间，自己被锁在了屋里。随机使劲愰门，使劲喊妈，喊人。都没有回应，死寂一般，长长的院子，很可能声音就传不出去，两边全是东西厢房，更没指望。我开始背过身子，蹲地上抽泣起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害怕，而是伤心，自己竟然被家人这样对待，被轻视和被抛弃的委屈，而且如果没有人中间想起家里还有酣睡的我，那我就不得不在家哭整个下午。我产生了如果自己生病，而且是小孩子常得的那种急性大脑炎之类的，或者是后排二娘家的大媳妇得的那种，发病快，一旦生气，就一头扎地，口吐白沫，同时浑身抽搐，我看她每次使出这一招都能让所有人慌乱一阵子，可以迅速平息一场纠纷，等事态完全好了，她又会慢慢好转过来，半天工夫就能下地，跟没事人一样。嗯，这样可能会比得脑炎安全，据听说，邻村有一个跟我一边大的男孩子，得了大脑炎，很多人都亲眼见过，翻白眼，眼看就不行了。后来也是捡一条命回来。我不是真的活腻味了，只是想知道，我在家人心目中的分量，以至于，自己睡个午觉就落得这般天地。越想越难受，会不会难过到一定程度，就能发病，发那种用不着要命，而且还能试出到底谁才对我更亲。在我病情发作之时，我要偷偷观察，谁因此掉过泪，当然不必怀疑老妈，她一定会急的抱着我不撒手的，我可以顺势再回味一下她身上发出的妈妈的味道。不过，最值得怀疑的是对我常常流露不屑的哥哥，他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是个稀屎，他总是无来由地责怪我，比如说，邻居家的孙女小姣或其她小伙伴在大门外唤我出门玩，他总嫌我反应迟钝，让小伙伴们久等，他会说，人家喊你，还不赶紧应一声。而我就偏不，他越这样说，我就越慢，以至于我俩因为这件事，谁看谁都不顺眼，到后来我干脆凡是他乐意的事，我一定是反着来，就是跟他杠，直到若干年之后，我们也从不独处，像两个刺猬，只要见着对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被彼此扎过的疼。记得我俩一瞪眼，老爸听见了一定会来上一句“管好你自己得了”。嘻嘻，我就得意地冲他做鬼脸，然后风一般跟小伙伴们汇合。

所以，我敢肯定，要是他知道我得了病，会比谁都淡定，因为我不在有劲头跟他犟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最小人物的特权了。一想到这样，我又想如果是真发病，也尽量快一点过去，比如说，来个十分钟，意思意思得了，我还真不想发病时同时伴有口吐白沫，我亲眼见过，挺恶心的。我的志向不大，只是吓一吓人就行，而且只此一次，澄一澄每一个的态度就可以了。可别以后动不动犯病。我向老天保证，我的目的很单纯！

而且，我也在反思，一个小孩子，哪里有那多瞌睡，还睡什么午觉。你哪知道哪一天被人反锁家中，要是恰巧赶上地震什么的，那不是死定了嘛？实际上后来的汶川512大地震，也是午饭后发生的，尽管距离震中甚远，可是那阵势也是令人终身难忘的。从十九层的高楼上，一眨眼的功夫跑到一楼，在剧烈的前后摇晃中，二十六层的办公楼像搭建拙劣的积木一样，稀哒活络。门是自动被愰开的，我出门，发现站不住，脑子一片空白，回头挎上包，直奔电梯，电梯已经关停，只听见所有人全都涌到安全通道里，由于人太多，拥挤的程度已经开始有女生尖叫了，等到下了几层，大家才不自觉地拉起了手，互相牵携着下到广场上。惊魂过后，所有的无线电信号中断，谁也联系不上，大家傻傻地呆愣着，大概明显震感已过，我才瞅见隔壁办公室的七十岁高龄的李总，一脸淡定的缓缓从大厅出来。我当时就呆掉了，我得承认那会儿我绝对脑子空白，哪里会想到，离家很近通常可能会回去午休的李总，鬼使神差那天中午就没走。他跟人讲述刚刚过去的那一刹那，他是如何操作的。后来同事也告诉我了，他也说了责怪我的话，比如说，出门时，不把门锁好？当然他是没有说我胆小如鼠，慌不择路，以及更恶劣的行径，没有互老人周全的品德。我的总，谢谢你口下留情，在我有生之年，觉得自己实实在在的龌龊一回，要是战场上，我觉得自己稳定是个逃兵，看我吓得那怂样，不得不让人信以为真。好惭愧！

午休常伴有地震，这是三十年后得一次有力证据。可是我被反锁家中的那个下午并未真的发生地震。我哭一阵子，累了，就盯着从西窗的窗格子里透进的阳光，薄薄的一溜，眼看着越来越窄。蹲下身子透过窗子能看到西屋平顶房围栏上开着的格桑花，对，这一刻我突然就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我始终都在回忆小时候种过的一种小白花，而每一次见到格桑花我又感觉无比亲切，之所以对不上，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而现如今看到路边随处开放的格桑花不仅仅有白色，更多的是粉色，玫红色，间或白花，而且花朵也比不上现在的大，据我考虑是因为，小时候，花栽种在花盆里，而且夏天，房顶上无遮无挡，骄阳似火，上下运水实在不易，小花长的可怜极了。其结果当然是花朵小许多。不过那天下午我看到那摇曳生姿的小白花，竟然暂时安静了下来。从那一天起，我发誓，但凡有一点精力，我绝不培养午休的习惯。午休很难说不是个阴谋，有人总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干些与你有关，可是你又不曾参与的事。

最后，家人回来时，我有结结实实哭了一大通，全家人都送上了对我的同情，我没有被老妈抱，我哥也没有流露解恨的表情，他们都无比淡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嫌弃我小题大做。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整个村子的人都徒步几公里去清流河上看外国桥梁专家对所建桥梁的落成仪式，好像是这样吧，我是没有见到，可是我时常脑补那一天下午门外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