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上海站,请下车的旅客......”
宛萍下床来到列车门处,一只手提拉着行李,用另一只手轻轻揩去车窗上朦胧的雾气,通过玻璃的重影瞥见她自己的样子,捋了捋头发,发丝像绽放的花蕊在白皙的额边摇曳着,然后视线顺着指印的痕迹向外探出去,悄悄窥视着上海的蛛丝马迹。
然而上海的夜却很暧昧,光影交融着,琢磨不清。
从高空鸟瞰,市区是聚拢成团的璀璨,像是用工笔精致描摹过的油画,光的质感厚重繁杂。而郊区的暗如同水墨一般晕染了上去,稀释了那份驳杂以后,慢慢从中淘出剔透的光来。飒爽的风,蘸过黄浦江的潮水,挥毫而过,将那团锦簇的光,卷至高空,然后猛地下坠,跌落成万家灯火。黑暗的笔锋便开始由浓转淡,错落出了间隙空白,街边的霓虹便悄悄以皴法的笔触将其填满。等到墨迹回溯,慢慢地淌走了几束从街灯飘落的光,透过薄薄的雾,像摘了几盏渔火在广袤的黑夜里漂着,漂着……
鞋子有些硌脚,磨得她有些疼,但顾不上这些了。
她匆匆赶到公交车站,一辆公交车仿佛是一个沙丁鱼罐头,狭小的空间塞满了人,没时间了,她一咬牙硬塞进去。
他扒开人,使劲往里钻,好容易抓住了车门的栏杆,踏上了踏板,重新振起,象纵深进军,终于在一片哇哇乱叫声中挤到了窗口座位旁边,抓住了扶把。感到十分不舒服,怎么站都站不好,一会儿碰前边人的头,一会儿碰后边人的腰。左右前后都得不到个合适位置。周围的乘客纷纷埋怨起来
“你这人怎么站的?”
“外地人挤车子真是笨!”
她沉默不语。
下了火车后,她信步在街上走着,彻夜不眠的路灯将她的影子一盏盏递交……
终于在一个拐角站定,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核对地址以后,应该就是这里了。她望着眼前的弄堂,从窗户里飘出的灯光,映在了她怯怯的眼睛里,她鼓起勇气摸着黑往里走去,娇小玲珑的身躯轻轻地隐入了黑暗,没有留下任何声响。
门是微微掩上的,她敲了敲,没有人应答,便轻轻推开。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灯光,落在青砖地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香,紫檀木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法兰自鸣钟,机括早就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色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
只见一妇人,身材微微有些走样,一双手在麻将桌上反复搓洗,像真能搓出一手好运来似的。这一手牌该怎么打呢?有清一色的底子,也有对对胡的潜力。踌躇时,只见她用拇指摩擦着牌面,辨认猜测,眉毛一挑,随后陡然甩出一张小鸟,和牌!
一双丰腴的手掌摊在麻将桌前,伸手要钱。
随之宛萍放胆向前,叫了一声“秦姐”。
妇人转过脸来,把下巴腮儿一抬,眯着眼睛望了她一望。宛萍这才看见她的脸,毕竟上了几岁年纪,白腻中略透青苍,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不过她可认得那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母亲的照相簿里珍藏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便有这一双眼睛。美人老去了,眼睛却没有老。宛萍心里一震,不禁热辣辣起来。
秦姐回过头,“好了,今天就到这,时间也不早了,散了散了”然后在还未尽兴的抱怨声中将她们往外撵。
“流了吗?”秦姐狐疑望着她。
宛萍咬着嘴唇,沉默。
秦姐怔了一会“萍啊,你没……?!”,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几个月了,上海的医院不允许做人流,就特地跑到老家打算去做掉的。可是,可是…”泪水渐渐噙满了眼眶,“毕竟是我的孩子啊,他不是一块肉,忍痛割掉就完事的。”
“你这傻孩子,得得得,真拿你没办法。”秦姐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你打算接下去怎么办,老三知道吗?”
“还没,我打算明天告诉他,没有流掉。”
“他可是有正房的人,你们的关系不明不白,街坊邻居弄堂里的人也指指点点的!他可不会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的,你晓得伐?”
“他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好,说过一段时间就行了。而且听说他家的那个是母老虎来着。”秦姐狠狠地戳了她额头“真想戳醒你!男人的话你也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可晓得他岳父干什么的,他可不会为你个傻姑娘放弃自己前途呢!”
秦姐眼珠子骨碌一转,“要我说啊,这你没把孩子做掉,也算是天意。咱女人也得好好给自己谋划谋划,男人可靠不住!我倒是有个法子…..”
秦姐拉过宛萍的手,轻轻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声。
“不成。我又不是他合法的妻子,这么做不妥啊!”
“什么合法不合法的,都怀孕几个月了,都有了夫妻之实,还在乎那一纸证书?你想想当初你第一次来我这租房,我这一般可不租给外地人。怪只怪我心善,看你人老实,拍着胸脯说“好,我秦姐家里小是小,但是不缺妹子的一张床!”现在怎么了,我给你谋条生路,你倒是矫情起来了?!”
宛萍忙挽回秦姐的手腕,“好好。我明天就和他提这件事。”
老赵打电话要来吃饭,小兰早早就张罗了一桌,支着下巴静静地等着。一边等,一边踌躇地想着:他要什么时候才会提到这件事呢?
十一点半,老赵的车停在小楼门口。小兰缓缓起身,算是迎接。老赵点点头径自坐下,几个菜都是他爱吃的,两人埋头吃饭,不语。
“这两天干嘛去了?”老赵夹着菜,看似漫不经心地打破沉默。
“没干什么,就昨天下午和秦姐她们打了麻将。”
“输了赢了?”
“输的,你知道我一向不会打牌,只是消遣寂寞”说完抿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看了老赵一眼。
对视上小兰的眼神,感觉被灼伤了一般,老赵低头转移话题。
“做了检查了,确定吗?”
“恩”兰有气无力地咀嚼着饭粒,低头答道。
老赵搁下碗筷,小兰的心咯噔一下。
他眉毛拧成疙瘩“麻烦!麻烦啊!”
她不说话,像一个等着被批评的孩子,委屈,难过像潮水一般将她团团围住,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稻草。
老赵一言不发地想了很久,到最后还是蹦出三个字:“流了吧”。
小兰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见这句话时,像有一道冰冷的匕首,残忍地切开她心最柔软的部分。
“你也知道,我是有家庭的人。我不可能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何况我们之间这种状态挺好的,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来打破我们的处境。而且,你也是外地的,一个人怎么带的大孩子…”他自顾自地说着。
她看着他冷漠的样子,感觉他离得那么近,却陌生地非常遥远……
这时候房门重重地被敲了两下,秦姐的大嗓门先闯了进来“小兰!小兰!吃饭了没?”老赵脸色微变,这些年秦姐可没给多少好脸色给他,他不做声,闷头吃饭。
小兰站起身,缓和了一下情绪,勉强挤出微笑,应和着小跑去给秦姐开门。
秦姐今天有些特别。放下了常年盘着的头发,画的是别致而不显浮夸的柳叶眉,内眼线将眼睛衬得格外有神,睫毛被轻轻刷过,翘起恰到好处的角度,珊瑚色口红鲜亮地让小兰有一种自惭形秽的陌生感。
“秦姐,你怎么穿高跟鞋了?”小兰讶异地注意到秦姐脚上那一双亮锃锃的细高跟。
“虽说年纪大了,但还是应该好好捯饬捯饬自己的吧?”秦姐打趣道。
“你要去相亲啊?”小兰猝不及防地揭穿了秦姐,竟让她有些难得的害羞。她嗔怪地瞪了小兰一眼,算是默认。
秦姐扫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老赵,转移话题地笑道“我说呢,怎么到点了也不来找我吃饭了。原来是照顾自己家的男人去了啊。喂,老赵,最近生意怎么样啊?”老赵突然被点名了,抬起头笑笑,“还行,还行”
“还行是怎样?你这个人,就是三棒子敲不出一个葫芦屁来。兰有孩子了,你又不在她身边,到时候这不适应的、那疼不舒服的还不是得麻烦我!”
老赵干咳了一声,悻悻地点点头。兰注意到老赵唯唯诺诺的样子,突然发现他老了很多,脸不再紧绷,皱纹隐隐藏在眼角。于是,善良的她莫名地心疼,悄悄下定了决心。
秦姐看了看时间,和小兰打了个招呼,正打算走,却听见楼下大喊“老赵,你给我死下来!”
一声尖锐的嘶喊声就这样不经意间打破了小楼午后的宁静……
(三)
小兰一行三人下楼,只看见一个年约40左右的胖女人站在老赵的车边,身边带着两个膀大腰粗的男人。
不好,小兰心一沉。
那女人看见老赵从楼道口走出来,破口大骂,是那种最歹毒,最肮脏的咒骂,因为是方言,更是带着些茹毛饮血的蛮荒味,引得隔壁楼的人们纷纷从窗户探出头,饶有兴致地观望。
随后胖女人突然瞪向小兰,“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吧!你个臭婊子!破鞋!”。眼神的狠烈仿佛要将她生生撕碎一般,兰怯懦地不敢直视,呼吸加重,心跳加速,不由地看向老赵。老赵却慌张地走了过去,不敢对上小兰乞求的眼神,像是要撇清所有的关系。
看着老赵决绝的背影,小兰心中的万分悲凉就这样突然决口,但却贫瘠地流不出眼泪。只是纯粹的冷,彻头彻尾的寒冷,在这之下反而没有了任何恐惧的情绪,整个世界仿佛就此暗淡了下来,所有的希望都开始哑火,她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这时秦姐仗义地挡在了小兰前面,插着腰对着胖女人就是一连串的脏话“草你妈的,你谁啊!再骂一句试试,敢骂老娘的人,你他妈的有种再骂一句啊!”。
小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女人,她那踩着高跟鞋浓妆艳抹的样子和周遭陈旧破败的小楼格格不入。但此刻,正是这样的身影却给了她无尽的感动,让她生出无限的感激。
胖女人和身边的两个壮汉都被秦姐的凌厉吓了一跳,心中一惊,碰到硬茬子了,但却也不甘示弱。
“呦呵,臭小三还有帮手了?现在小三还抱团找男人呀!给脸不要脸的,还牛逼起来了,什么臭德行,怪不得只会偷人家男人,臭婊子还真他妈的有骨气!”胖女人抱着肩膀,不屑地嘲讽却又极其歹毒地咒骂着。
秦姐明显恼怒了,抄起角落的扫帚,单手举着指着胖女人,气势凌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放你娘的狗屁!”。
胖女人吓了一跳,想到自己人数占优却也有了底气起来,“喝!这小三还敢有孽种,还想靠这个上位,老实和你们说了吧,一毛钱都别想从老赵这里拿到。有本事怀孕,就有本事自己养!娘这个德行,孩子也不是什么好货!”
秦姐忍无可忍,领着扫帚就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对着一群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揍,裹挟着一种混社会般强大的痞子味。然而终归是两个壮汉,秦姐被一把推倒在地,但是却死死扯着胖女人的头发。两人钳住秦姐的手腕,胖女人挣扎出来,对着秦姐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耳光,秦姐铆足了力气一阵拳打脚踢,倔强地反抗着,剧烈地扭动的身体,顾不上脸上的火辣辣。两个男人夹着秦姐跌跌撞撞地往角落垃圾堆里推。
眼看就要被推到楼道口,一声暴喝突然炸开“谁在动一下,我就砍死谁!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三人被吼得浑身一震,只看小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拎了把菜刀,气势汹汹地站在楼梯上。那把切过大葱,拍过蒜头,剁过排骨却还没割过喉的菜刀,此刻闪着令人心寒的幽光。
胖女人一行被唬住了,她却也不敢出言挑衅,毕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拿着一把杀人利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够了!都别闹了!”一向沉默敦厚的老赵此刻厉声喝道。
他冷漠地看着小兰,逐字逐句地说道“我就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对不起,我们好聚好散吧!”
说完,便顶着邻居们的指指点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鸣了两下喇叭,示意胖女人一行人离开。
小兰的心中就这么突兀地响过晴空霹雳,刚刚的倔强和力气也被一瞬间抽空。终究握不住了,菜刀开始坠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危险的弧度,很轻巧地就划开了小兰一直编织着的未来,最后咣当一声落地,彻彻底底地惊碎了她的幻梦。
小兰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眼睛泛起雾气,嘴唇抖动着,自言自语呢喃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剩什么呀?啊?”终于坚持不住了,不自主地瘫倒在地。秦姐连忙跑过来扶着她。
胖女人看见小兰如此不堪的情形,带着胜利者趾高气昂的得意,一边往回走,一边骂骂咧咧地叫嚣着“哼,做人要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臭婊子永远是婊子!”
随后,车子甩过一道决绝的角度,开出了逼仄的小巷子,留下了狼藉一片和一阵令人发慌的压迫感。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秦姐抱着小兰,冲着楼上探出的一个个头怒骂着,看热闹的人吓得心里发怵,便作鸟兽,一哄而散。
偌大的空间荒凉地只剩下了两人相互依偎着……
(四)
许久,小兰哭累了,慢慢收起了哽咽声。
高跟鞋凌乱地散落一旁,秦姐默不作声坐在一旁,赤着脚,岔开腿,耷拉着胳膊,一根烟叼在齿间,衣服被撕扯破了,脸上残存着触目惊心的手掌印。
“你的相亲怎么办?”小兰愧疚地问道。
秦姐递给小兰一根烟,小兰犹豫着还是接受了。
“还能怎么办,放他鸽子呗。呵,男人反正也没几个好货,老娘谁都不爱。”小兰莫名觉得秦姐现在的样子很酷,她拿起秦姐的烟猛地一抽,咳得剧烈。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呢?从前她总是将老赵作为她生命的重心,而这个支柱突然崩塌了,架构起小兰的世界也随之分崩离析了。她没说话,看着香烟的火星忽明忽灭,不小心烫伤了她那开始腐烂发炎的心脏。
“秦姐,你知道吗,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只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小兰仰面朝天地躺着,看着破败荒凉的楼间透过午后的一丝明媚,却感到不自主的寒意。她倔强地说道:“我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不为任何人,为了我自己。”
秦姐一口气抽完剩下的烟身,落下厚厚的烟蒂,长长地吐出烟雾,在烟雾里凝视着满脸泪痕的小兰许久。
“你等我一下”说完起身,往楼上走去。
过了一会,秦姐手里拿着一双婴儿鞋子,递给了小兰。
小兰讶异“秦姐,你怎么…”还不等她说完,秦姐打断道“本来是准备给我孩子的,但是…”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拿着吧,还没有穿过。”
小兰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敢追问,怕一不小心就会揭开秦姐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痕。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张望着,午后的阳光温暖的像一个泡沫,轻柔地飘进了阴暗潮湿的陋巷,然后猝不及防地破灭了,就像是所有的告别一样。
(五)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比离开更加痛苦的是重新继续。
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秦姐被电话铃声吵醒,接通后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哭泣声和碰撞声交错在一起,其中交织着小兰的抽噎声“秦姐,我好怕啊!”那边又有人急声劝告“都这个时候了,打什么电话,这么大年纪了第一次生孩子吗?”秦姐马上顿悟,从床上弹了起来,扯着嗓子叫着“你别怕,别怕,开免提,我在呢!”
手机躺在小兰耳边,传来的是秦姐哇哇啦啦一大堆“深呼吸,放松,用力”说的内容无非和医护人员相同。
胎儿在腹中努力前行,一点点挤向温暖而潮湿却异常狭窄的产道。随着阵痛的到来,小兰身体发生了一波又一波的痉挛,肌肉不自主地抽动着,疼得小兰大叫“秦姐,我有什么本事养活他?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她的尖叫,哭泣近乎以耍无赖的方式,让一行医生无从着手。怀孕六七个月变卦打胎的事情不是没有,在产房疼的神志不清,赌气不生的也屡见不鲜。但这般离谱的还是罕见,箭在弦上,岂能说生就不生!
“放屁!我来当孩子的干妈,跟着我就饿不死你们娘俩!”秦姐豪情万丈,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不允许操蛋的生活,让这狗日的剧情继续重演了!
小兰打了个机灵,止住眼泪。听见秦姐的声音,她心里总归有一丝安全感。小兰的焦虑不堪渐渐得到了缓解,开始顺从医生的指示,集中注意力。
可正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全身一个劲地冒着冷汗,打湿了头发和衣裳,始终使不上劲,声音开始卡在喉咙就是出不来,上半生直挺挺地僵直在空中,脸色窒息般的铁青,眼神竟然也开始涣散!
“不好!产妇年龄太大,出现难产了!心率开始紊乱了,脉搏微弱,马上开始抢救!”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冰冷的忙碌声。
秦姐的心也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冲着电话那头大声嘶吼着“小兰!小兰!小兰!…”可是并没有任何应答声。秦姐焦急地坐立不安,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双手合十,对着窗外的残月默默祈祷着一遍,两遍,三遍……
(六)
眼前的视线渐渐开始清晰,梦幻般的朦胧被一点点消散,几束窗外的光映入眼帘,真实得有些刺眼,眼前的身影的轮廓也渐渐开始清晰,“秦姐你怎么在这?”小兰看着病床头的花篮,虚弱地问道。
“祖宗,你可终于醒了,真把我给吓坏了!别说话,你身子虚,慢慢来。”秦姐连忙打断道。
忽然小兰像想起了什么,笑着眯起眼睛,嘴角扬起被太阳烘焙过一般,灿烂幸福的微笑。“秦姐,我孩子呢,男的女的?是不是胖胖的,很可爱,你肯定见过了吧?在我肚子里就那么好动,以后一定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还可以穿上干妈给他的鞋子呢…”
“小兰,别说了。”秦姐打断她以后,突然有些沉默,小兰好奇地望着她,却第一次诧异地看见秦姐的眼睛里竟泛着滚烫的泪珠,不由自主地划过不再细腻的脸颊。
“不,不会把…”小兰颤动着嘴唇,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声嘶力竭了。
她直愣愣地看着粉刷到惨白的天花板,白晃晃得刺眼。然后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但却始终笑不出声音,只是嘴角尴尬而又勉强地往上牵扯着,紧接着伴随的是压抑在喉咙之间的哽咽声。
累,好累,她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她只想重重地睡去。她渐渐地合上眼眸,慢慢得世界开始变得暗淡下来,慢慢得现实的光也不再刺眼,慢慢得希望的泡沫也随之溃散,一切都开始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在合上眼的一瞬间,眼泪无声地决堤,默默地流淌。
或许更加残酷的是,当你想重新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从广州开往上海的T169次列车,带着一串从窗户里漏出的灯光,一头扎进上海的夜晚里。
老三百无聊赖地望着外边,他轻轻从嘴里呵出暖气,在冰冷的窗户上雾化成一团窗花,然后用手指轻轻划着,写着“宛萍”的笔画。先是凝视着发愣,然后嘴角颤巍巍的笑,渐渐蔓延到酒窝,最后煞不住,眼神里满满盈满了想念,仿佛能从中开出花来.
广播适当地响了起来
“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上海站,请下车的旅客......”
上海,大风,-1℃,老三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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