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脑袋胀痛,朦胧地睁眼,周身围绕一群白衣陌生人,耳畔依稀可闻急促的鸣笛声。只是,我感觉不到下半身,欲言无力。只是静卧于床,神志不清。医生讲述着情况是何等何等严重,我才意识到自己卷入一场交通事故,届时肉体的痛苦如置身于无边的冰原,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过肌肤,刺入脊骨。
那时我才14岁,内心却毫无波澜,只是侧脸呆望窗外的雨。
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结果一定有所偏颇,但我相信作为一个废人即使养好出了院这辈子也永远是废了,所以无论何种方法,我最后是肯定会自杀的。
就这样在医院静养多日,身体机能已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卧床半年,我的双腿肌肉萎缩,再如昔日站立跑跳,我敢确定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我不能下床,更不用说走路,非我不愿也,“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母亲每天都会用轮椅推我出去看清晨那抹日出的红晕,希望以此让我重振旗鼓。
“化悲痛为力量”,我是不相信的,如果真的光凭一句话就能有动力,那我的“悲痛”也太简单了吧。
每次母亲竭尽全力地把我拖下到轮椅,而或见她鬓角滴下的汗水,在晨曦下显得愈发透亮。我心中油然而生强烈愧疚......正值青春似火之际我已颓废如此。
我已彻底丧失了为人的资格。(语出太宰治《人间失格》)
每次母亲推我出门我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尽管今天在我看来那时自己简直混蛋)。我的心中常觉透不过气,只想着什么时候去死。那段记忆都是灰暗的、无光的。
东曦初驾,清晨的空气依久湿清,尽管受尽我冷眼相待,母亲还是毫不厌倦地行事惯例。在一楼庭院中遇见一个青年。他整齐地穿着病服,眼睛紧紧地盯着石桌上的卡片。他的年龄和我相仿,应该比我稍大一些。令人害怕地是——他右半边脑袋凹陷进一大块, 像个被压陷进一块的馒头。
我不喜欢那个早晨,亲眼见到了他人的不幸。
后来听临床的阿婆说,他做了开颅手术,保住了生命,但脑手术对神经造成创伤是必然的,他已经很难进行正常人的思考行为了。这样看来,他确实比我可怜,交通事故中我也有脑出血附颅骨骨折,但真的得了上天宠幸了,脑积血恰好从颅骨骨折处溢出,从耳鼻口腔流出,减轻了颅内压强,为抢救提供了不多不少的黄金时间。
曙光微明,可见石阁亭下医生教他认字的身影,虽然我的病房在三楼,看他面瘫的口型他含额不清的念字声就仿佛阶前万里地响于耳畔了。说实话,我的心灵受到了震撼。这个年轻人如此坚强,我又兀的不是何等萎靡颓废。
他の庭中影如春雨润物,日日滋润我の干枯心灵。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夏目漱石说过:“普天之下,哪怕有一个也好,必须寻找出能俘获自己这颗心的伟大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或是慈祥的东西。”
我想:也许我找到了。
古话说“甘寸及时责似油”,遇见他,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走得很慢,但我从来不会后退。”——亚伯拉罕·林肯
艰难苦恨繁霜鬓,不应有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挫折,是人生的试金石。“岁月,是人的救赎。”(语出太宰治《人间失格》)心情仿佛突然、不可思议地,变得透明起来。
怀着试试的想法, 趁母亲不在,我用尽全力扭动身子,使自己从病床上落下,半年的营养不良已经让我身体消瘦至空剩一副骨架。我伸出左手肘地,抬起右手攥紧床边铁杆,靠手臂摇摇晃晃支起身子,届时两鬓沁出的汗水已经落地成洼。双脚蜷缩落地,双臂精疲力,身子瑟瑟颤抖,心里愈发像一朵花儿绽放,在我终于支持不住手软的那一刻——我体验到了将近半年来初次以立地的滋味。
我何等的激动,何等的快乐......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心中五味杂陈,油然生得一股酸涩。
原来,自始自终,上天不曾抛弃我......
这一路,何尝没有卧床呻吟的无助,何尝没有跌倒流泪的痛苦,何尝没有百无聊赖的绝望......
伴着柔缦似的风儿,淡烟疏柳的时节,躺在泥土芬芳的青草地上沐浴清甜花香,且听风吟,世间万物,唯有静美方及永恒。
而今,我已完全康复出院,曾经晦暗的天空云销雨霁, 人生蓦地彩彻区明。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船在水上轻轻飘荡,微风吹拂着衣裳。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语出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我不敢太早将芳菲看尽,只为再候春日桃花一枝。我不敢独身将你采去,只为来年再见你,桃红李白。
我的人生,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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