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冬天的时候一定要再来一次拉萨。”他头也不回地说着,脚步淹没在缓缓重起来的雨滴声中。
我抬起头,望向他氤氲进橘黄色灯光的黑色背影。“冬天会比现在更好看吗?”我问。
“会,你要等到下雪才行,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才好看。”他转过身,停下脚步等我。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转过身来打招呼的。那时他刚刚花九天的时间转完青海湖,摘掉墨镜的脸上只有眼眶一圈幸免于难,其他地方都黑黢黢的,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的胡茬无一不在述说着过去几日的疲惫。我瞥了迎面站着的这位大叔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安……安哥?”我恍了个神儿,刹住脚步,试探着朝他穿着冲锋衣的背影喊了一下。
“啊?阮?”他也转过身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没敢认。”我笑了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下来,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比想象中老了有七八岁的男生一番。不禁感叹,高原的阳光果然是够劲儿。
安哥是我老乡嗒嗒的同事兼好友,两个人合伙开了家旅行公司,刚刚起步,一直在忙着开发新路线。这次去青藏玩儿,应身在拉萨的嗒嗒的请求,给他提了些家乡的大麻花过去,说是要送人。而安哥转完湖后也要过去和他一起谈生意,我们便约着一同从西宁坐火车去拉萨找嗒嗒。
二十多小时的硬座。拖着疲惫的身躯提着麻花走在八廓街上,咒骂着不知是脑子瓦特的嗒嗒还是脑子瓦特的我。明明现在网购都这么万能了,不知道从天津到西宁、再从西宁到拉萨这一路提来的麻花是不是比网上买的更好吃?
绕过街上积水里映着的蓝天和大块云朵,低头接过店主的白色哈达,放好行李,脱鞋睡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的拉萨了。安哥打来电话,叫我去旅店那条街的路口等他和嗒嗒,他们刚刚谈好新路线的司机。
推开旅店的门,夜色下的石板路泛着光泽,暗一块亮一块地,竟是下雨了。
“喂,麻花给你。”我将麻花递给站在街口的嗒嗒,瞪了他一眼,“千里迢迢给你提过来,也不知道你咋想的,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去大昭寺吗,要不要逛逛下着夜雨的拉萨?”嗒嗒笑了笑,问道。
“这么晚,可以吗?”我的不满瞬间被好奇心压下去,语气变得轻柔起来,生怕这刚刚吹起的美梦气泡又唰地破掉。望着眼前寥寥无人的街道和路灯下静静落下的雨滴,心想,可是从来都没奢求过这等美事啊。
“没事儿,等会儿叫他带你去,咱们先去菜馆吃个饭,饿了吗?”嗒嗒指了指安,又望了望我。
“这么晚吃饭?”我说。
“哈哈,这个点儿才好,拉萨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呀,走吧走吧。”嗒嗒走了两步,招了招手。
原来这半夜十二点还开着的菜馆,竟是一家东北菜,一进去,好不热闹,三五成群地一桌吃吃喝喝,竟都是相互熟识的朋友,碗筷自己添,凳子自己搬,米饭自己盛,当真是到了家里一般。
我有些不自在,看着一桌的陌生人,象征性吃了两口也就没再继续了。百无聊赖地等他们结束这顿饭,话语间得知都是漂泊在拉萨的异乡人,而安哥和嗒嗒这样的,虽不在此长居,也都是连着好几年往拉萨跑的了,渐渐地也积累了些人脉,因此只要过来,总是要聚一聚的。
酒足饭饱,和嗒嗒告了别。安哥就带着我朝着大昭寺走过去,一同前往的,还有他许久未见的老友。好友相见,自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我插不上,也不大愿意讲,毕竟这静谧的夜已经足够我享用了,因此便只是跟在他们身后,醉进这四下无人的街。
“就坐这儿吧。”安哥和他的好友在大昭寺广场上转了一下,挑了个摸起来还温热的地界儿,“这里面白天烧着酥油灯,所以墙壁还是温的。”
我在离他们有一人宽的位置坐下来,贪婪着这墙壁附近的最后一点儿温热,听他们窸窸窣窣地讲着话。不远处是还在跪拜的信众,眼前是浅浅的积水,映着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光景。
“我当年来这儿的时候,那些石板街还是土路。”“你看这经幡,蓝色的象征蓝天,白色的是白云,红色的是火焰……”他们偶尔停下来跟我讲一两句。我断断续续地听着,低低应和着……
凌晨两点左右,我看了一眼手机,提着刚刚刚在路上买的炸鸡排,和安哥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拉萨总是下这样的夜雨吗?”我问。
“嗯,这个季节,经常有,晚上下一下,白天晒人得很。”他继续头也不回地说着。
“想听歌吗?给你唱一首吧。”他又转过身来等我,接着便不由分说地轻声哼唱起来,“拉萨的酒吧里呀,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我的心上人,她对我说不爱我,因为我是个没有钱的人……”
“这个我也会我也会,都市的酒吧里呀,什么酒都有,就是没有我的青稞酒,一杯两杯谁也不会醉,因为我是个大酒鬼……”我麻利儿地接起了下一段。在西宁的时候,载我去门源的司机师傅在车上放过这首歌。
“这麻花儿,没白提,谢谢你们的雨夜。”我按下发送键,退出了和嗒嗒的微信对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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