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日星期日
买了六个苹果和两个虎皮卷去外婆家。
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元旦。以前逢年过节，好比五一和十一，都要去外婆家吃饭，已经是种习惯了。今年被突然的fang开打地措手不及，谁也没有精力操办家宴。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兴致，想要今天早点起床，早点吃饭，早点去看外婆。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原先可以买榴莲、蛋糕，各种水果，还有一些别的好吃的。现在外婆好像也不会吃了，每天吃完外公喂的一日三餐，连水都不多喝几口。前两日外公说炖了冰糖雪梨给外婆喝，可大过节的，还是买苹果吧。挑了六个不大不小的，买多了最后也会坏掉。居然是十八块八，我可真厉害。老妈说虎皮卷还不错，路过买了两个，也不能买多，多了他们也吃不完。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这条路走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这么没精打采，还是在节日的时候，好像只有我去赴这个约定。但是想到去见的人是外婆，还是兴高采烈地蹦了一下。
公交车改了路线，下车要走近二十分钟。
到了外婆家，推开房门，外公说刚才大哥哥来搀她走路了，才睡下。我问中午睡觉了吗，外公说也睡了，我便不想让她睡了，三点，下午大的好时光，起来运动呀。
叫她“娘娘！！！”没有反应，闭着眼睛睡着。猛地一阵咳嗽，嗓子里有痰，赶紧给她拍背，但好像没有力气咳出来。我说，我是小月亮呀！娘娘！你别睡了，起来陪我玩会儿嘛！我在她耳边不停地叫她，娘娘你知道嘛，今天是元旦节呀！又要过年啦，娘娘，你要不要烧年夜饭给我吃啊！
外公说，现在就这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把她拉起来让她坐着，抱着她叫娘娘娘娘！我来啦！她微弱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个我。我叫地多了，她好像急了，居然久违地发出了几个音，好好好，那就再睡会儿。
她就这么睡着，我在床头撑着脑袋，看以前来外婆家拍的视频。
好像这是目前为止，情况最糟糕的一回。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没有反应。翻到视频，以前外婆见到我和老妈去看她，会开心，会笑，会激动地挥手，可以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简短的话，也可以自己到处走来走去。
9月，在我开学前，我们还去隔壁的健身器材上运动了一下，虽然是推着轮椅去的。我问她，要不和我一起去上海吧，她说好呀。我说，那你在家要多运动，这样才有力气和我一块去哦。
再往前，8月的一次，外婆和老妈在路上，看见我来了，好激动，一边推着轮椅走路，一边笑眯眯地说：阿是真哒。我说，是真哒，你看看是不是我呀。不过，那时她已经叫不清我的名字了，我就一遍遍地提醒她，小，是小什么？小…………外婆：小弯，小饭，小碗碗，小囡……最后终于说出来是：小月亮！
老妈和外婆在床沿上玩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游戏，外婆开心地笑得像个小朋友一样，老妈说：老娘啊，你现在喜欢玩这个啊！摇~啊~摇。她们咯咯咯地在我的画面里笑，返老还童的外婆那时候好开心呢。
7月，外婆结结巴巴地说：伊拷我，我也火得来。大抵是外公一个心急打了她。我们推着外婆在楼下逛来逛去，和邻居一块聊天，感受这个夏日。外婆还能走很多路，可以走到她以前种的菜地那里。可那时我们已经觉得走得太近，应该可以再走远一些。
6月，小侄子过生日，给老太和老太公送来了蛋糕，外婆有点犯迷糊了，在老妈的引导下，说出了生日快乐，好吃。那时，我们带外婆去医院用一种临床试验的新药。外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病情的，要体面，所以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她就会用力去听，去笑，去社交。我认为让她来医院，这种不一样的环境，也可以刺激她的大脑运转。显然，她可以和医生对答上几句，真不错。于是我们用上了这个药。可后来医生判定这个药可能对她无效，就不再吃了。
6月，外公甚至还带外婆去大润发逛了超市，外婆觉得好玩，开心，说明天也还要来，我们也很开心，一起坐在树荫下等车，想来真是美好的画面。如果每天都可以带她出来玩，精神一定会好很多，可惜外公没有太多耐心，也没有人能无时无刻地陪着她。
5月。先前我买过一个铁三角，想锻炼一下外婆的手和大脑。于是在我家里，我们磕磕绊绊地合奏了《如愿》。外婆像小朋友一样，自己拿勺子吃了午饭，虽然掉在了桌子上，但假如那时也有人愿意像我们一样慢慢教她，一定能退化地再慢一点。
我和老妈去看她，她看到有人来，一边颤颤巍巍地往外走，一边张望。看见是老妈，她开心地直跺脚，仿佛小朋友想要抱抱似的张开手，向我们走来，被老妈接住抱了个满怀。
4月。外公笑眯眯道：晚上不肯睡觉，爬上爬下，不到一个钟头，又要爬起来了，被我拖上去，不痛的，嘿嘿。外婆生气：痛的！外公：那我给你揉好叻。
老妈、大姨、隔壁邻居、还有外公和外婆五人同框，走路，聊天，人多的时候外婆最快乐。每每我们要走了，外婆就开始不舍得，就像我小时候不舍得她走一样。外公给我看年轻时，手臂上被外婆打的一个肿块。外婆：现在忘记了，那时相骂，我才不会让着他咯，哗哒一下。居然肿了几十年。
3月。外婆也在我家，会用筷子夹蚕蛹吃，这可算得上是精细动作呢。那时还能爬楼梯，会自己走路，根本不用我们搀着她。那时候起，就会突然发作，就会抖，会害怕，好像还有幻觉。好难想象外婆看见的是怎样一个世界，在她的世界里，一定很无助吧。我们就隔空喊，你们不要来欺负我外婆啊，我的外婆是好人哦。
2月。我教外婆自己系扣子，她的两只手还能抖索抖索系上两个。后来我就去做he suan了，没法老是去找她玩。
1月。我给她买了一件很不错的红色棉背心，她一定喜欢。大年廿九，她来我家洗了个澡。往常她还能自己来去的时候，每周末都会来我家里洗个舒舒服服的澡，现在很久不来了，过年前要清爽一下，年轻时的外婆可讲究卫生呢。我们又在八坼过了一个年，外婆82岁了，大家一起拍全家福，外婆坐在中间，子孙绕膝，四代同堂，外婆看起来真是个健康的老太太。
原来那时的我们这样幸福过啊……那时的我们，心里总是装着这个老宝贝，一有空就会去看她，陪她运动，逗她笑，总想着外婆能再努力一点，或许就能变得更好一点，就能去做一些哪怕那时候看来，也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可事实是，这种情况只会每况愈下。原来我们都不想承认外婆正在老去，却哪知道，原来那时，已经是最美好的时光了。
看着近在眼前，呼吸规律却老是熟睡的外婆，总有一种她醒后还会像以前一样的错觉，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惊喜，会笑眯眯地和我说话。可她一阵剧烈咳嗽后，也没有醒来，继续睡着。快到五点，外公把她拽了起来，坐在床沿，终于睁开了眼睛。我说：娘娘！是我呀，今天是元旦节噢！外婆懵懵懂懂，一口一口地吃着外公喂的饭，机械地吃完了。我把她拉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如今已经完全不能脱手，得用力地扶着才不至于摔倒。走了几步，她就走不动了，外公来给她洗脸擦身，就躺上了床，又睡了……
我又在床头看她睡了好久，后来我也要走了，这好像是第一次，我走的时候她睡着了，没有一来二去地说：娘娘，我走了哦！我下次再来哦！北北！偶尔可以收获到一句：嗷，好的，慢慢较，或者是，当心嗷。
又过去了一年。当一些以往每年都会做的事，突然被打破了习惯后，就真的开始变了。那些可有可无的仪式感，在疾病和老去面前显得苍白又无力。从前，我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逢年过节能有个吃团圆饭的去处，是一件多么温馨的事情。再早几年，都是外婆一手操办的年夜饭，每每最后一个上桌，吃完又要收拾这一大桌子。原来岁岁年年，我都一直在温馨的画面里，幸福得不曾察觉。这二十多年来润物细无声的爱，真是是外婆给我的最珍贵的宝藏，可是这些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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