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你把它喝下去，然后把肝、脏、肺、腑和灵魂一并吐出，隔着甚喧尘上的距离，一不小心就被谁点拨了红尘，沧桑了风月。眼泪一没收住就流了下来，然后刹那就看见精灵踩着五彩的灯，含黛的眉眼恍惚成了一条明灭的线，断断续续，续续断断，他们忽然在我身边高歌，架子鼓的节奏开始加快，贝斯的琴弦拨弄得像风中的黑发，笑和憨和痴，和眼泪和污秽，化作阵阵暖流，随风潜入夜，未央作忘却。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趁着酒劲，你可以胡思乱想，每一张推杯换盏中闪过的脸，都可以当做是旧相识，共欢喜。别人的脸凑上来，你不再拒绝，看得见每一个毛孔，幽深处垒着巢穴，一双翅膀展开，就飞出黑色的鸟，飞进点燃的火焰，成灰烬成涅槃成太阳，一灭一明之间，一口烟吐了出来，在空中散开，又扭动出肌肉幻化出羽毛，飞向音乐的更深处，那是永远的家乡。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本来你们都不高兴，不高兴晚风不高兴错过，扑哧一声，酒盖扬起，气泡里还闷着巨人的声音，在空气中爆破成神灯的秘密。如果给你三个愿望，你会许什么？第一个希望自己有钱，第二个希望自己够帅，第三个希望除你之外别的男人都又丑又穷。这当然不是聪明的做法，聪明的做法是问他要一杯酒，然后你就拥有了全宇宙，所有的流星为你坠落，所有的太阳为你燃烧，所有的星云为你旋转，所有的黑洞为你呼啸。

小时候我爸说，酒是一个好东西，我不信。他说啤酒是液体面包，所有生活的穷困全靠他为你填满虚妄的胸怀；他说白酒是粮食精髓，三朝四暮的阳光雨露全都含在那一滴的液体里，你喝的是大地的仰望，喝的是天空的垂泪，喝的是风雨的江湖，喝的是生命的熔炉。

我试着记录下那些浸着酒精的文字，一眨眼，才知道，这是林花谢春红，朝雨晚风人生匆匆。

现在我爸说，茶是一个好东西，我不信。他花几百几百地买回来我品不出的味道，他用小壶小碗小桌板撑起一方天地，有火有水有风，火灭水下风骤起，那些小小的树叶像走出子宫的胎儿，一声啼哭展开拳脚，浑浊了透明的水，又透明了浑浊的脸。

我愿意相信我爸的话，但我更愿意相信时间的力量，今朝的大悲大喜化作今朝的山水，明日的晓风残月待到明日的酒醒。

冯唐说，茶是一种生活，酒也是一种生活，酒是火做的水，茶是土做的水，筹桄之后，人散夜阑灯尽羹残，土克火，酒病酒伤可以用杯清茶来治；茶喝多了，君子之间淡如水，可以在酒里体会一下小人之间的温暖以及市井里不精致却扎实亲切的活法。

而你受够了清茶的往来，碰见酒，酒也让你认识新朋友，你喊不出他们的名字，甚至记不住他们的面孔，但是他们真真切切地镌刻在你昨夜的梦中，他们站起身，把手搭到你的肩上，你闻到他们发肤间的酒香，你想不起他们说过的话，你也想不起你说过的话，你睁开眼睛，你看得见惆怅看不见明天，你看不见末日看得见狂欢，这就足够了。

不敢想达则孔明，穷则渊明，冯唐十七岁写《欢喜》，张爱玲二十二岁写《倾城之恋》，杨振宁三十五岁得了诺贝尔奖。或许明年天下大乱，天崩地裂，不等我们两腿一蹬，就见无常见阎王。不如斟上一杯酒，不如独自喝完这杯酒，不如孤单到天老地荒，不如再也不言欢喜忧伤。

我每天都要面对着这个充斥着小清新的小世界，你爱我我爱她，爱来爱去不过是一声装逼的叹息。我说不想看去看《失恋33天》，你说不是小清新，我说那假作轻描淡写的小深情，不过装逼女人一副苦逼的老汤药，换了汤羹，药引依旧，这世上不止只有爱情，不如逢场作戏，不如深埋心底，不如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挣扎着，我想起我三岁时候，我爸给我端了一杯白酒，他骗我说这是凉水，我一饮而尽，然后再也站不稳。我问我爸这是为什么，我爸第一次告诉我，这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