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里,病房的灯准时熄灭,但走廊外面灯火通明,病房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也灯光闪烁。在住院的第一天,我始终等不来睡意。加之走廊不停走过一些来回踱步的病人,脚步虽细碎,却依旧又让我清醒了几分。约摸到了十一二点,我病房对面开始传来一阵鬼畜的呼叫声,原本就烦扰不堪的内心一下子暴躁起来,也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我掀开棉被,找到当值的护士,没好气地问到:“你们执勤的都不管管这些人嘛?对面的叫得那么厉害,什么时候能消停?”“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过不了多久你就习惯了。”护士大概是小睡了一会又被我吵醒,语气里多有些急躁,抬起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给了我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概是看我怀里揣了本书,觉得我有些奇怪吧!我边想着,边在走廊边的长凳上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朝走廊的尽头处扫了一眼,也都是一人一条长凳,坐下的人不多,漫无目的在走廊穿行的人肩膀挨着肩膀,他们没法聚光的瞳孔实在没什么好仔细审视的,我翻开了书本。我带来的是一本《全球通史》,原本在家中无事读完了上册,因为喜欢便将全册都随身塞进了行李箱中,父亲在安排我住院时忍住眼泪问我想留些什么东西,在护士的同意下我留下了这册书,其余的连衣物都没留下。
我总认为父亲不够了解我,自我记事以来我便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成绩优异懂事听话而被左邻右舍羡慕不已,那时当别人的父母指着我训我同龄的小朋友:“都是一个老师,别人怎么那么聪明那么听话”时,我的背挺得笔直。可后来当我从一个贫困的小农村走进镇中的大学校时,成绩优异已经无法填补我的自豪感,我开始意识到,我不合群。从小山村里出来的孩子没有才艺,普通话不标准,公众场合不懂如何展示自己,最羞愧的是,永远在操心自己每个星期的伙食费。这些都不是当时年幼的我们自己能解决的,当我发现别人都在补课而我愁如何节省教辅钱,别人讨论哪件衣服时髦那种奶茶好喝时我插不上话。我的广阔空间留给了考试时的奋笔疾书。我依旧成绩优异,却不喜欢那时的自己。我试着将这些和我的爸爸妈妈谈谈,可除去叹气好像我得不到答案,我知道他们伤心了,就立马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努力避开和他们聊这些话题。当我在几次考试发挥失常时,我告诉爸爸:“爸爸,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我不喜欢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如果可以,我能不能成为一个为别人鼓掌的人?”爸爸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孩子,正是因为这世界人太多,如果想生活得更好,你就要成为那个在舞台发光的人。”
很多年后我和父亲的对话仅止于此,我们仿佛错过了很多次可以好好聊聊的机会,却总是在我想得到安慰时以这样的鸡血作为剧终。
如同他不理解我为何以初中优异的成绩而决然放弃学业,不理解我为何在看似很好的单位选择辞职,不理解为何在年关选择去远方的城市,他不理解,如同我不理解他一样。书本上的字我反反复复看了两段,这些熟悉陌生的方块字此刻同我变起了魔术,张牙舞爪的在我眼前晃悠却走不进脑海里,我索性合上了书。我想,这一次的事,是我错了。
我只是简单同他们提了一提我要辞职,他们理应在看到我回家后不开心,我没有同他们细说这中间我的难受,他们理应认为是我可能又犯病了,如同当年我坚决不愿回学校读书被确诊为抑郁症时候的那般。他们坚信这样的情况他们应付不了我自己也无法解决,他们是最最普通的农民,觉得如果生病了去医院是最安全的。
我自认为我在家说服了他们,和他们计划我年后会去往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我高估了我的力量,让他们一路将我送来了医院。在住院的第一天时间里,我就想家了,可我回不去了。
我将书合上,对面是男病房,那个男子的嚎啕声还在继续,连我回到病房时,还有硕大的老鼠在房间里偷吃隔壁床女孩夜里吃剩下的半个馒头,这里,热闹得很,可能最安静的地方,还在护士熟睡的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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