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福
云存德 摄影干旱的荒山,把眼泪咽到了肚子里,看上去像个而立的男人。无望的愁绪心头难掩的憋屈,像母亲的隐忍,藏在远山的皱褶间。放眼看去,连片绵延起伏的梯田,盘旋自沟底抬高,径直接近了天空。正午骄阳里的热气中,挂在坡地上的梯田,开始随蜿蜒的山势起舞。斜斜的山梁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倾泻着柔和的曦光,静止凝固在瀚海中,山间鸡鸣犬吠,与人的说话声,飘飘忽忽,一浪接着一浪,从山脚下传来。点缀在浑黄山地的草色,绿意葱茏,寂然敞开了一册册书页。
到了旱海西海固,很多东西都走了样。山是有故事的人,人是讲故事的山。横卧荒寂的村庄,裸露在旱魃肆虐的环抱中,似乎又满含对水的渴盼,都有着一个个水灵灵的名字:一碗泉、喊叫水、水泉、西滩、沙沟、玉河……
火车驶过宁夏中卫以后,视域逐渐开阔,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连着起伏绵延的荒漠,沿途小站一晃而过,隐约看到路边的站牌,白底黑字写着的站名,有水有河,却看不见水的影子。
苍茫无垠的黄昏中,当火车在寂寥的大漠穿行,偶尔前方闪现出一个小站,低矮的站房旁,闪现孤独的花草树木的身影,到了沙漠中的绿洲。
快车已不在那些小站停泊,小站列车员值守铁道边,肃立面对着全车的旅客,目送火车呼啸而过。
心底油然涌起了一丝敬意。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人的心会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奢望看到绿洲里的房屋,旱海中稀罕的人间烟火,开始怀念那些喧闹的城市,想念一些人,盼望多些4熙熙攘攘的车站,仿佛那是濒临深渊之际,抛撒过来给人搭救的一把稻草。
可能就在这种身临其境的寂寥中,人才会打捞起沉潜在心底的诗画况味,感受到慑人心魄的和善之美,了然于心胸。伴随着无边的孤寂,在西海固的上空,汹涌的旱海之境,想象力联翩,像一条舞动的蛇,在眼前慢慢地升腾起来。
弯弯曲曲的小路,在山与山之间迂回,它们躲避着挺拔的山,同时绕开了深邃的沟,羊肠一样萦绕,融化在大地。山峦永远站在那里,不直爽,也不直白,她并不理会你,留给人的印象,无论是贫瘠还是富有,有时需要意会,你才能读懂。
西海固存在于文学范畴上的概念,是这片土地上出产的洋芋与诗歌。厚实的黄土焐热一行行泥土般质朴的诗歌,拔节抽穗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像长满了一垄垄山洼的洋芋。
春天播种的季节,庄户人在山坡上点一窝洋芋,无望中积攒在心里的托靠,洋芋和麦子无论丰歉,都在心田里播撒希望,寄托生命的种子发芽开花。土地留给人了一个念想,那是人心的底气,全部的指望;土地不会辜负人的心意,盎然的生命在旱地上,旺盛的绿意。谷雨过后,过不了两三天,山地披上了一层绿装。洋芋的叶芽钻出了地表,张望外面的世界,光秃秃的山梁上,覆盖一片葱茏。好久没下过透彻的雨,一场雨后,大豆花摇铃,接着洋芋开花,成全了人的美意。即使不开花,乡亲们会赶在伏末,在麦地上撒下草籽,待霜降后长到齐腰高,镰刀割倒,扎成小捆挂在树上,风干,准备喂牛羊的饲草。
一把把碧绿的糜子草,扎捆搭在树杈上,在阳光下翠绿着。麦草和苞谷秆,成堆一年一年摞高起来,新的盖着旧的,一层层就像树桩的年轮,圈起家的轮廓。房角的洋芋窖里,一年四季新鲜如初,拌着腌在缸里的浆水,盛满生活的酸甜苦辣咸。
做过晨礼班达,天色微亮。去礼拜的男子,从村头清真寺里回来,缓缓地往家走。山腰间浮动着的雾霭,连成云海罩山村。早起的女人在院落泛着碱花的地上,留下笤帚划过时的划痕,有规则的网格,就像一张渔网。
洋芋养活了西海固,诗歌养活了西海固人。在电脑上看到西吉县新闻网11月5日报道:“西吉县今年马铃薯总产值达18.2亿元,农民人均收入1500元以上。”出自西海固的了一容、石舒清、马金莲等作家,用他们的笔描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创作的文学作品,展现出西海固文学的富饶。西海固作家有300多人,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0多万字。西吉县51万人,有200多个作者。了一容,季栋梁、石叙清、马金莲这些被誉为“在大山里写字的灵魂”,给读者创造了一个文学的西海固。
《中国日报》记者彭奕宁在《在大山里写字的灵魂,宁夏西海固农民作家群像》写道:“绝望的时候,你可以抱怨可以逃避。或者,你可以写一首诗。”宁夏盐池县农民诗人张联说。30年来,张联白天种地,晚上写诗。生活在宁夏荒凉苦瘠的土壤上,这个45岁的农民说,写作是他唯一的指望。诗歌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是绝境中的心理抚慰抑或苦涩中的情感流露,文学意味上的审美关照,使人发现了文学的魅力。从中学起,张联写了上千首诗,密密麻麻地钉在一起。有的潦草地写在作业本上,有的涂抹在旧杂志的背面。
对他们来说,文学和写作不但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人的灵魂的一部分,完整的人生应有血有肉的,在他们的思想里,文学出于人的一种爱好,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一种改变生活的方式。2012年,因为出了大量作家作品和当地浓郁的文学氛围,地处西海固的西吉县被中华文学基金会和中国作协评为中国首个“文学之乡”。
就在西海固大山里,时间打发着清苦寂寥的日子,栖居着中国最活跃、最有创作力的作家群。有很多农民写作,不是想成为作家,文学只是写给自己的心灵,他们是自己的忠实读者,有时候只有作者本人。但这并不影响创作的热情,当写作成为生活中须臾不离的一种爱好后,紧握在手中的笔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犹如奔跑时一种本能的惯性,像三轮车下山的顺溜。
到银川市南门广场鼓楼,图书地摊上,黄河传媒出版集团宁夏人民出版社人文社科书籍,包罗万象,浩若繁星。纪实文学传记系列,马汉文主编的丛书,张树林的《马鸿逵传》,谷风的《马步芳全传》,王漫曦的《尕西姆马和福》等。杨宏峰主编的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有散文集、小说集和评论集,全面展示了中国当代回族作家的创作风貌。石叙清的《灰袍子》,李进祥的《女人的河》,马瑞芳的《故乡的柳丝》,古原的《斋月及斋月以后的故事》,毛眉的《新月如钩》,查舜的《月照梨花湾》,讴阳北方的《桃花盛开》,王延辉的《沉默》,马金莲的《碎媳妇》,王树理的《第二百零七根骨头》,杨继国的《绿原笔谈》,阿慧的《羊来羊去》、马知遥的《静静的月亮山》,石彦伟的《雕花的门》。
我选了一本《马仲英逃亡记》,瑞典探险家、地理学家斯文·赫定著,王嘉琳、凌颂纯译。《马仲英逃亡记》(原名《大马的逃亡》),1935年以瑞典文在斯德哥尔摩第一次出版。不久就被译为英文、德文、日文等。
去跟前的新华书店,二楼台阶上,坐着四个同学,津津有味地看书。他看的是西门不败的玄幻小说《逆战苍穹》,中国华侨出版社。
想起苏联作家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每当生命濒临绝境时,总会有类似的一束光,闪现在历史的深处。从新华书店回来的路上,我顽固地想起了西海固。
《南方周末》记者石岩在《镜头中“最后的上圈”》中写到西吉县文联主席郭宁。郭宁介绍了本县大批隐匿于黄土沟壑中的“山药蛋派作家”:他们在集市上抄写自己的诗来展览,他们用孩子的作业本写小说。他对文学写作的执着感动了作家铁凝。要离开上圈的时候,藏策却想起了“万川印月”这个词:“人类的最高智慧应该是合一的,就如当空的明月,而投在水中的影子却千差万别。”在名为《读月亮》的创作营总结陈词中,藏策问自己:“上圈没有水,那我在上圈读到的月亮,又是哪一潭水中的倒影呢?”
“绝望的时候,你可以抱怨可以逃避,”“或者,你可以写一首诗。”文学在贫困创造一番新天地。宁夏作家张贤亮说:“文学艺术是第二生产力”。我觉得这话用在西海固,给读者描绘土色土香的文学世界,看得见的一道人文风景。镇北堡西部影视城门口有幅对联,进门写的是“旅游长见识,行走即读书”,出门写的是“来时是游客,出来是明星”。这种贴着地面行走的生活姿态,真的很接地气。
白天种庄稼,晚上伏案写作,书写灵魂。文学喂养的农民,在旱海中突围,怀揣着一个温柔的梦,他们的心在贫瘠里的富饶。正如巴金要自己每天不停地写。并非篇篇精彩,只求不荒废时光。写字的过程,跳过了平庸的阶段。“很多时候给自己而写”,这是一位畅销作家写的自序。我想,文学创作是人一种本能的愿景,不为别的,只写给自己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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