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前，我跟爷爷奶奶一起睡。那时晚上几乎没有可以娱乐的事，夏秋之夜还可以趁着月色在大谷埕追逐打闹，可一到寒冷的冬夜，总是早早上床，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兴致勃勃地听爷爷与来谈天的老大爷们“讲古”，印象最深的是秦叔宝和程咬金的故事。
在暖橘色的灯光中，邻居家的三四位大爷错落地坐在墙边的靠背椅上，似有所待。爷爷坐在床沿，似乎在酝酿情绪。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旱烟，随后张嘴一呼，一口浓烟从鼻孔和嘴巴窜出，喷出老远才渐渐散开。在这一吞一吐之间，爷爷精神来了，那爽朗的声音响起，声情并茂地讲起《隋唐英雄传》。在淡淡的烟草味中演绎着古老的英雄传奇。
秦叔宝是爷爷心目中的真英雄、真好汉，所以爷爷讲得最多，也讲得最精彩。讲到秦叔宝痛卖黄骠马时不禁双手一拍，双脚一跺，仰天长叹一声“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讲到他不顾安危，英勇救主时，不禁拳头一挥，大赞一声“真是忠义之士”；讲到秦叔宝孝顺无双，待人真诚时不禁拍案叫绝。听到激动处，大爷们挥手跺脚，地动床摇；听到伤心处，大爷们低头长叹，吸一口烟，啜一口茶，默默不语，似有所思。
但讲程咬金的时候，爷爷往往以轻松调侃的语气来讲这位“踩了狗屎运”的草莽英雄，他说“杀狗金(程咬金的戏称)，他梦中学艺，三斧定瓦岗；单身探地穴，混世为魔王。哈哈！人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好呢？人啊，还是要踏踏实实做事，诚诚恳恳做人，而不能整天想着撞大运。”大爷们纷纷点头称是。而年少的我却羡慕程咬金，梦中学艺，想要赶紧睡觉，也期盼能在梦中学得好武艺，以便能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于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认真回想一下，有点沮丧:发现没做梦，师傅肯定没找到自己。我问爷爷，昨晚有没有梦到什么？爷爷听了我的话，呵呵一笑，说这是秘密，等我读书后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爷爷那些故事是师傅在梦中传授的。因为以前奶奶哄我睡觉的时候，为了让我尽快入睡曾经这样说过。后来，我才发现爷爷的柜子里锁着一些传奇故事书。
有时候，邻村的一位老大爷会来客串，这位老爷爷斜戴着一顶黑帽子，胸前飘着白胡子，漳州长泰口音，幽默风趣，讲古时总喜欢拉长调。讲起薛仁贵在柳员外家做长工的落魄样，他会扯着自己的长胡子慨叹“命运不公——天不逢时——好人多磨难——呐” ，看他一脸难受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疼痛，我想笑又不敢笑。直到老爷爷讲柳小姐送棉袄时，他才如孩子般地嘻嘻笑称“好事将成”。我很喜欢这位老爷爷，也时常期盼他来做客。
在我读三年级后，能读懂一些书了，受爷爷的影响，也喜欢看“古书”，如《说唐》《薛刚反唐》《十二寡妇出征》《狄青扫北》《东周列国志》等。在小学阶段，我几乎把村里所能借到的古书都看了一遍。有书的乡亲既大方又热心，他们不仅把自己所有的藏书借给我，还告知我谁家可以借到书。
尤其怀念在不用帮忙干农活的下雨天，拿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边看书，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读着一个个英雄的传奇故事；特别怀念煮饭的时光，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映着余光，读着一个个英雄奋发有为的热血故事；特别怀念睡前的时光，在橘黄的灯光下，看着一个个英雄美梦成真的圆满结局。
这些故事带给乡下孩子的是温暖，是力量，是正义，是对美好人生的渴望与追求。而因为我的讲演，这些故事又温暖了弟弟妹妹们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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