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

很多人是粗糙的，庸俗的。

妇人身上有一股难以去除的乡下农妇的味道，所到之处，那股味道都会伴随着她，弥漫在她躺过的廉价毛毯上，她坐过的粘着灰尘的皮椅上。当她坐在长木椅上时，她总是喜欢把那肥壮的双腿踏在椅上，双手交拢垂在两处膝盖上去。饭后她会那样坐着剔牙，双眼入神地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着的言情剧。有时她会看得落泪，而那眼泪是那么的真诚，仿佛那典型式的痛苦曾真切地发生在她几十年的岁月中，却被所有人遗忘。

她有一双粗糙的肥胖的手。那双手能推动装着几十斤的布料的斗车，能为一个个节日准备一桌的肉和菜，还能在每个清扫的日子里把所有的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那依旧不是一对美的手，你能看到那皲裂的皮肤上是更深的皱纹，暗黑色的物质长年累月地沉淀在手背上，指甲缝里。谁愿意去触摸一双这样丑陋的手。

她的眼神里没有光，没有我们歌颂的那种艺术性的生命之光或自我之光。唯有当她兴奋地讲述菜市场卖猪肉的人多找了她几块钱零钱或她的朋友送给她几条风干的鱼时，你能看见她真诚的目光里无法掩饰的光芒，那种光偶尔激起人内心的嫌恶，偶尔令人心生怜悯，偶尔又让人窥见生活荒诞的美。

但没有人会知道，在无数个黑夜里，这样一个庸俗而粗糙的妇人，温柔地环拥着她的孩子，用一个母亲的独特的气味驱散那孩子在黑暗中嗅到的瑟瑟的恐惧，用一个母亲双手温柔的力度柔抚那孩子的敏感的受冷的脊背，用一双因泪光而闪烁的双眼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那孩子熟睡的脸庞。粗糙的躯体里有一颗柔软的心，温柔在其中酝酿，如酒般甘醇，芳香渗入理智无法到达的情感深处。

我想粗糙的人也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