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确实有点儿晚了,但好歹成欢的婚礼尚未开始,大家还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礼堂灯光有些暗,放着《小幸运》。我几乎是一下就看到了他。你可能不知道,5年过去了,但他坐在那里低着头,有一丝慵懒、疏离的刷手机的样子,真的就好像是我们只有50分钟没见过面一样。我的意思是,他那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依然是那样的令我感到熟悉,与其说是我看到了他,不如说我是一下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也不是仅仅在那儿独自平静,偶尔旁边有曾经相识的那些人冲他说话,他也会相应的随意的回复。大概是他身边的秦轩和先看到了我,就见秦轩和有些紧张的跟他说着什么,还是那种耳语。我透过昏暗的光线,似乎捕捉到他的眼神向这边寻找过来,但正如我所料,他比秦轩和淡定从容多了,只是看了过来而已。他的眼神平静、淡然,不过并不是冷漠,我的心脏小小的抽紧了一下,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像浸了水的海绵,然后再被人轻轻的攥。是的,就是那样。虽然时隔多年,虽然5年里这是第一次再相见,虽然我早已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大概装的像是那么回事儿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扭过头、抬眼望向我的这一刻,我和多年前的很多次一样,被这种眼神穿透,我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我,就是我。
我冲他微微笑了笑,用手很优雅的挡住胸前的纱巾,借着落座,顺势欠了欠身,就当是打了个招呼。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的微笑,因为礼堂里的光线暧昧不清。周边有人和我开始聊天,都是曾经相识的人,曾经一个战壕里并肩过的。如今我和他们中的谁都不存在竞争利益关系,所以交谈更显得真挚并坦诚。
《小幸运》被中断,礼堂的光线更暗了,一束追光打在台子上以及延伸的甬道上,甬道另一头是一个精致漂亮的花拱门,身着白色婚纱的成欢,笑靥艳艳挽着自己的父亲一步步走向台上的男人。我没怎么看台上的仪式,我不是第一次参加婚礼了,看来看去,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形式。无非是花拱门换成了南瓜车;南瓜车换成了花船车。同时,我也看不太出来新娘们的婚纱有什么太多的不同。你看,我就是在这些美好方面很没有天赋的家伙,甚至我都有略微的不屑。可能,我真的不是仪式感很强的人吧?
于是,我也越过几桌人群,借着追光,看到了坐在甬道旁边的他。此时台上那个好像叫辛沛的男人正单膝跪地,手举钻戒大声的说:“成欢,嫁给我吧!”而他的脸在追光里显得略有些苍白,我知道那只是光线的问题,因为他肤色是偏黑的。他正郑重的看着婚礼的仪式,表情认真,脸上挂着一抹淡淡落寞的笑容。那抹笑容有一些悲悯和无奈,但似乎又混杂了某种羡慕和由衷的祝福。不过,谁知道那笑到底代表了什么呢?总之,他一向是这样复杂而隐忍的。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不过,在这种婚礼现场的高潮阶段压根儿微不足道。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虽然一看就是那种骚扰电话,但我还是举着电话走了出去,因为我感觉礼堂里有点闷,我只是正好借机出去而已。等到彻底走出了礼堂的侧门,我直接挂断了这个电话。
我根据酒店服务人员的指引,成功来到了这个酒店5层半的一个大露台。10月下旬属于深秋了,在这个季节有风的日子里还是有些冷的。我从室内到室外,猛一下打了个寒噤。我从大衣兜里掏出了绿色的520薄荷香烟盒,从中磕出一支,在露台的背风处点燃。我站在露台的栏杆处,边抽边望着远处城市边缘的山峦轮廓,起起伏伏、层层叠叠,有些模糊不清、飘忽不定,像海市蜃楼。
凭栏远望我给裴昀打了个电话,她是我的老朋友。我曾说过,我一开始认识她时就明白,在她面前,我也不用是别人,我也可以是我。我直接开门见山道:“他来了。”对面的声音照旧懒懒的:“来就来了呗。”,“我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冲他笑了笑。”,裴昀在话筒那边打了个喷嚏,仿佛是又噌了噌鼻子,有些瓮声瓮气的道:“嗯!挺好!”。说完,那边又安静了,只有极小的气息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跟裴昀汇报一下,但我也清楚,我只是想跟她说一下,说完,我心里似乎哪儿也就安生了。所以,我也淡淡道:“嗯,就这事儿,我挂了。”裴昀什么也没再多说,只回道:“行,挂吧!”。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专心致志的抽烟,以前我总不明白他抽烟时为何总是会微眯双眼,每当这时,如果我恰巧就在他面前,我就总有一种被审视的感觉,但我却也迷恋他微眯双眼时的样子。而如今我开始吸烟,终于发现,原来微眯双眼真的很多时候是被倒飘过来的烟雾熏的,而我亦曾在这种时候被人问过:“嘿!你在那儿琢磨什么呐?!”是的,我通常一微眯双眼,就是在琢磨一些事儿的。但此时此刻,我虽然微眯双眼,却是思绪早已不知所向,它可能去任何地方恣意神游了。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一个温暖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我心里漏跳了一拍,不光是因为这个声音唤起了太多记忆,也的确是吓了我一跳,我的手下意识的一抖,烟灰掉了一地。我就像偷偷抽烟的未成年人被父母或老师发现,双手不自然的迅速插兜,手心里全是汗。“呵…!你吓了我一跳”。我不自然的抱怨道。但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他已经面冲远方开始悠悠的遥望着什么,似乎是半自言自语的说着:“少抽些,抽烟对女孩儿不好。”我只是讷讷的小声回道:“嗯,我偶尔才抽。”
于是,我和他,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向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峰。我第一次体会和他并肩的感觉,我知道,这真的是第一次他让我可以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虽然,当年我们相识时,我就早已是成年人,22岁的年纪。但在34岁的他的眼里,我应该一直都只是个孩子。一个脆弱、敏感、真挚却又有些笨的孩子,因为那时的我真的不聪明,说傻也不为过。当然,如今的我,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却也的确是进步了一些的。对任何人的评价事实上都应该实事求是,并且中肯,包括自己。
我们沉默无言着。就如当年我们经常在下班后共处那个不大的休息室时。此时能听到的除了耳畔的风声,恐怕只有彼此的心跳,或者只是我自己过于用力的“通通”的心跳声罢了。时间又静止了,我甚至在想,会不会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他身上那惯有的混着玉溪烟烟呛以及茉莉花茶茶香的独特味道若隐若现,我尽量克制自己不扭过头去看他。我想沉浸在这无声的静谧里,隐秘而神圣的当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他几乎同时脱口道:“这几年好吗?”,“我挺好的。”问好的是他,说挺好的是我。当这有些杂乱的叠声退去,我们都莫名的笑了起来。我又问道:“你呢?”,他笑着回答:“我也还行。”此时,我的余光可以看到他已经侧过身来面冲我。有一份温润悄然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他的眼神。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单从面貌上看,他和5年前,甚至和7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我时笑容里明显多了一份欣慰,在欣慰里亦藏着他惯有的一种明显善意的小嘲弄。所以,呈现出的就是种似笑非笑的促狭感。我当然看出他又开始要捉弄我,不论何时,我觉得他都不会在语言上放过我。果然,他这样上下左右的端详了我一番后,就不无诙谐的对我说:“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还真是感到很欣慰啊。”虽然此时他的笑容更有一种嬉皮笑脸耍无赖的感觉,但我还是听出了几丝真心。他是真的很欣慰。可是,又有什么好欣慰的呢?欣慰我这几年到底还算正常的成长了?欣慰我现在的样子到底没有比当年丑,或者糟糕?欣慰我此时此刻并没有慌张着扭头就走,而是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并且还略有些撒娇的微微撅起了嘴?可我并不觉得欣慰,这可不是当年他只是离开了50分钟去了个支行开会,回来后发现我在他离开期间经手了好几笔复杂的疑难业务而已。那时我记得我请他在需要主管复核的业务上签字时,我颇为郁闷的抱怨道:“你看看,你一走,我就碰上了这么多变态业务。”,当时我也是微微撅着嘴,他一边为我盖着章签着字,一边笑着说道:“是吗?那我很欣慰啊!”
这可真的和当年一点儿都不一样。因为他不是只离开了50分钟,而是躲开了整整5年,虽然我也承认,有时5年与50分钟的感觉也差不多,都是一转眼就过去了。但我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出有哪些东西,到底还是失去了。我不是很清楚,当他看我的眼神真的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可以把自己搞定的某种意义上的大人时,我到底是终于得偿所愿,还是终于感到了彻底的失去。那么,失去的又是什么呢?我想,失去的恐怕是当年彼此还可以亲近的机会吧?
“说吧,为什么是我?”我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没头没脑的问道。他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似的,苦笑的摇了摇头。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悠悠的说:“大概因为你很有趣吧?”有趣?的确,我曾听别人说过,他好像是跟别人评价我时就用了这两个字。可我显然不仅仅只是想要这个答案。于是我毫无悬念的开始愤怒了。5年的时光,当我心灰意冷的觉得这一切真的都过去了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仅仅只是得到了一个“有趣”?
他又是那副好像洞悉了一切的表情,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给予我关照。但我恰恰正是讨厌他这一点,他以为他是谁?!我语气开始不善,“仅仅因为一个有趣,就去接近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我的脸上一片鄙夷之色。虽然我知道事实不会是这样的,但我就是想用言语刺痛他。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旋即又面向远方。这次是他点燃了一支玉溪,他开始微眯双眼,我没有办法,就是迷恋他此时的样子,所以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完成整个抽烟的动作。这种盯看几乎到了某种失礼的程度了。
“不是接近,而是知道她可以更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想帮她。”他说这些的时候是淡然还夹带着些迷惘的。仿佛这个问题他也一直很迷惑。“不过,你这几年成长了很多,我…”,他微眯着眼,手指间夹着未燃尽的玉溪说道。烟火猛然间很亮,旋即逐渐变暗。“行了,你别再说你很欣慰了!”我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他讪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任何。这一次反倒是我忽然觉得没意思,因为我还指望他会反击我,只是,原来他也变了。变得仿佛不再那么的睿智和幽默,仿佛他除了欣慰就没有其他。
“你在乎吗?在乎过吗?”我问得很没底气。“你知道我爱你。你很清楚这一点,但你还是决绝的离开,就算我当年不懂你的很多暗示,但是后来懂了啊?!你也知道不是吗?可你始终不闻不问!你从没爱过我,其实就是不爱我,对吧?”我一口气问了所有疑问、这些困扰了多年的疑惑。
他回过头来深深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心疼。他缓缓的长叹了一声,似乎是要把这几年他自己内心的一些憋闷一口气发泄掉。“在乎吗?我为什么会不在乎呢?嗯?”,他的语气充满无奈和落寞。“但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爱'意味着什么,未来将会面对什么,你确定你内心真的清楚吗?”他悠悠的问着,但没再看我一眼。我隐隐觉得,他在生气,他在生我的和他自己的气。“我只是想知道咱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会这样别扭?!我无非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几年要对我那么的特殊?!要对我那么好?!”我开始有些歇斯底里,因为我仍然是被他的冷静激怒。这么多年,他就是那种不管内心多么挣扎都依然会忍下去的家伙。我恨他这一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冲他大喊。
“没错!你说的对,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感。”,他终于又眼神灼灼的望着我,一字一顿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我依然步步紧逼,不依不饶。我这次没有打算放过他,因为我想放过自己。“好!我告诉你,因为我喜欢你!甚至爱你!但这种喜欢和爱并不纯粹,掺杂了太多,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它缘起于何时,又将去往何处?但有一点,我知道,那就是我永远都不会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他这一次看我时眼神是伤感的,透着几分不忍。我咬了咬牙,狠狠道:“为什么?!”他顿了顿,语气颓落的说:“因为你还有更多的、更好的、更适合的选择!还因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并不想去徒劳的擦拭,“我想要的?你怎么知道你给不了?我只是想要你!”我哭着说完。我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蠢爆了!像个无能的傻子!但我不想再假装自己不需要他,假装这一切都过去了!
“呵呵”,他无力的笑了。“傻子,你要的,我不能给!就如刚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还可以拥有的更好!懂了吗?”他把玉溪扔掉,用脚碾灭了烟蒂。他对着我笑得有些勉强,但笑容温暖。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他抬手试图要替我抹去,只是,手僵在了半空,然后依然是缓缓的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巾递给了我。我没有接过,我缓缓的蹲了下去,我感觉自己的胃好像在痉挛,我就那样蹲在他的脚边无声的哭泣着。此时,他像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哭泣,虽然他心疼,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这是孩子成长的必经之路,他只会默默的在一旁陪伴。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我耸动的肩膀,在他的掌心触碰到我的身体时,仿佛有魔力一般,我顿时感到好受了很多。我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他喃喃道:“不是所有爱,最后都在一起;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不能把你捆绑。唉~,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完,他蹲下将一包纸巾放在我的旁边,我忽然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试图阻止他起身。他停顿了一下,还是轻柔的用手将我的手推开,缓缓的说:“我只要知道你好,我就放心了。顾念,踏实的往前走吧,你会很好的,会的!”说完,他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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