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

作者: 悠游鱼 | 来源:发表于2018-04-14 21:18 被阅读19次

可是这些男人,这些妇女,住在四堵高墙里,穿着棕色粗呢服,彼此平等,以兄弟姊妹相称,这很好,不过他们是否还做旁的事呢?

  做。

  做些什么?

 他们注视着黑影,他们双膝跪下,两手合十。

 那是什么意思?

  五 祈祷

  他们祈祷。

  向谁?

  上帝。

  向上帝祈祷,这话怎么理解?

      在我们的身外,不是有个无极吗?那个无极是不是统一的,自在的,永恒的呢?它既是无极,是否必然是物质的,并以物质告罄的地方为其止境呢?它既是无极,是否必然有理智,并以理智穷尽的地方为其终点呢?那个无极是不是在我们心中唤起本体的概念,而我们只能赋予自己以存在的概念呢?换言之,难道它不是绝对而我们是它的相对吗?

  在我们的身外既然有个无极,是否在我们的心中也同时有个无极呢?这两个无极(这复数好不吓人!)是不是重叠着的呢?第二个无极是不是第一个的里层呢?它是不是另一个太虚的翻版、反映、回声,有同一中心的太虚呢?这第二个无极是不是也有智力呢?它能想吗?它有愿望吗?假如那两个无极都有智力,那么,每个都会有一种能产生愿望的本原,而且,正如在下面的这个无极里有我一样,在上面的那个无极里也会有个我。下面的这个我就是灵魂,上面的那个我就是上帝。

  让下面的这个无极通过思想和上面的那个无极发生接触,那便是祈祷。

  不要从人的意识中除去任何东西,抹杀是件坏事,应当改革和转变。人的某些官能是指向未知世界的,那是思想、梦想和祈祷。未知世界浩瀚无垠。良知是什么?是未知世界的指针。思想、梦想、祈祷是神秘之光的大辐射。我们应当加以尊敬。灵魂的那种庄严光辉放射到什么地方去呢?到黑暗中去,这也就是说,到光明中去。

  民主的伟大便是什么也不否认,对人类什么也不放弃。紧靠人的权利,至少在它近旁,还有感情之权。

  压制热狂,崇敬无极,这才是正道。仅仅拜倒在造物主的功果下面,景仰八方围拱的群星是不够的。我们有责任,要为人类的灵魂工作,保护玄义,反对奇迹,崇拜未知,唾弃邪说,在不可理解的事物前只接受必然的,使信仰健康起来,除去宗教方面的迷信,剪除上帝左右的群丑。

  六 祈祷是绝对的善行

  至于祈祷的方式,只要诚挚,任何方式都是好的。翻转你的书本,到无极里去。

  我们知道有一种否认无极的哲学。按病理分类,也还有一种否认太阳的哲学,那种哲学叫做瞎眼论。

  把人们所没有的一种感觉定为真理的本原,那真是盲人的一种大胆的杰作。

  奇怪的是那种瞎摸哲学在寻求上帝的哲学面前所采取的那种自负而又悯人的傲慢态度。人们好象听到一只田鼠在叫嚷:“他们真可怜,老说有太阳!”

  我们知道有些人是鼎鼎大名的强有力的无神论者。事实上,那些以自身的力量重返真理的人,究竟是不是无神论者也还不能十分肯定,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个下定义的问题,况且,无论如何,即使他们不信上帝,他们的高度才智便已证实上帝的存在。

  我们尽管不留情地驳斥他们的哲学,但却仍把他们当作哲学家来尊敬。

  让我们继续谈下去。

  可佩服的,还有那种玩弄字眼的熟练技巧。北方有个形而上学的学派,多少被雾气搞迷糊了,以为只要用愿望两字代替力量便可改变人们的认识。

  不说“草木长”,而说“草木要”,的确,如果再加上“宇宙要”意义就更丰富了。为什么呢?因为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草木既能“要”,草木便有一个我;宇宙“要”,宇宙便有一个上帝。

  我们和那个学派不一样,我们不会凭空反对别人的任何意见,可是那个学派所接受的所谓草木有愿望的说法,据我们看,和他们所否认的宇宙有愿望的说法比起来更难成立。

  否认无极的愿望就是否认上帝,这只在否认无极的前提下才有可能。那是我们已经阐述过的。

  对无极的否认会直接导向虚无主义。一切都成了“精神的概念”。

  和虚无主义没有论争的可能。因为讲逻辑的虚无主义者怀疑和他进行争辩的对方是否存在,因而也就不能肯定他自己是否存在。

  从他的观点看,他自己,对他自己来说,也只能是“他精神的一个概念”。

  不过,他丝毫没有发现,他所否认的一切在他一提到“精神”一词时,又都被他一总接受了。

  总之,把一切都归纳为虚无的哲学思想是没有出路的。

  承认虚无的人也必然有个虚无要承认。

  虚无主义是不能自圆其说的。

  无所谓虚空。零是不存在的。任何东西都是些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东西。

  人靠肯定来生活比靠面包更甚。

  眼看和手指,这都是不够的。哲学应是一种能量,它的努力方向应是有效地改善人类。苏格拉底应和亚当合为一体,并且产生马可·奥里略,换句话说,就是要使享乐的人转为明理的人,把乐园转为学园。科学应是一种强心剂。享乐,那是一种多么可怜的目的,一种多么低微的愿望!糊涂虫才享乐。思想,那才是心灵的真正的胜利。以思想来为人类解渴,象以醇酒相劝来教导他们认识上帝,使良知和科学水乳似的在他们心中交融,让那种神秘的对晤把他们变成正直的人,那才真正是哲学的作用。道德是真理之花,静观导致行动。绝对应能起作用,理想应是人类精神能呼能吸能吃能喝的。理想有权利说:“请用吧,这是我的肉,这是我的血。”智慧是一种神圣的相互感应。在这种情况下智慧不再是对科学的枯燥的爱好,而是唯一和至高无上的团结人类的方式,并且从哲学升为宗教。

  宗教不应只是一座为了观赏神秘而建造在它之上的除了满足好奇心外别无他用的花楼。

  等到以后再有机会时我们再来进一步发表我们的意见,目前我们只想说:“如果没有信和爱这两种力量的推动,我们便无从了解怎样以人为出发点,又以进步为目的。”

  进步是目的而理想是标准。

  什么是理想呢?上帝是理想。

  理想,绝对,完善,无极,都是一些同义词。

  七 责人应有分寸

  历史和哲学负有多种永恒的责任。同时也是简单的责任,斗争大祭司该亚法①、法官德拉孔②、立法官特利马尔西翁③、皇帝提比利乌斯④,毫无疑义,那是明显、直接而清楚的。但是独居的权利以及它的一些不利之处和种种弊端,却必须加以研究和慎重对待。寺院生活是人类社会的一个重大问题。

  ①该亚法(Caiphe),迫害耶稣的犹太大祭司。

  ②德拉孔(Dracon),公元前七世纪末雅典的酷吏。

  ③特利马尔西翁(Trimalcion),一世纪拉丁作家伯特洛尼所作小说《萨蒂尼翁》里的一个色情人物。

  ④提比利乌斯(Tibère,前42—37),罗马帝国暴君。

  修院是这样一种场所,既荒谬而又清净无垢,既使人误入歧途却又劝人存心为善,既使人愚昧又使人虔诚,既使人备受苦难又使人为之殉教,当我们谈到它时,几乎每次都要说又对又不对。

  修院是一种矛盾,其目的是为了幸福,其方式是牺牲。修院表现的是极端的自私,而结果是极端的克己。

  以退为进,这好象是僧侣制度的座右铭。

  在修院里,人们以受苦为达到欢乐的途径。人们签发由死神兑现的期票。人们在尘世的黑暗里预支天上的光明。在修院里,地狱生活是当作换取天堂的代价而被人接受的。

  戴上面纱或穿上僧衣是一种取得永生的自杀。

  在这样一种问题前,我们感到嘲笑是不能允许的。这里无论好坏全是严肃的。

  公正的人蹙起眉头,但从不会有那种恶意的微笑。我们能理解人的愤怒,而不能理解恶意的中伤。

  八 信仰,法则

  还有几句话。

  我们谴责充满阴谋的教会,蔑视政权的教权,但是我们处处尊崇那种思考问题的人。

  我们向跪着的人致敬。

  信仰,为人所必须。什么也不信的人不会有幸福。

  人并不因为潜心静思而成为无所事事的人。有有形的劳动和无形的劳动。

  静观,这是劳动,思想,这是行动。交叉着的胳膊能工作,合拢了的手掌能有所作为。注视苍穹也是一种业绩。

  泰勒斯①静坐四年,他奠定了哲学。

  ①泰勒斯(Thalès),第一个有史可考的古希腊哲学的代表,自发唯物主义米和都学派的奠基者,生于公元前六世纪。

  在我们看来,静修者不是游手好闲的人,违世遁俗的人也不是懒汉。

  神游窈冥昏默之乡是一件严肃的事。

  如果不故意歪曲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我们认为对坟墓念念不忘,这对世人是适当的。在这一点上,神甫和哲学家的见解是一致的。“人都有一死。”特拉帕苦修会①的修院院长和贺拉斯②所见略同。

  生不忘死,那是先哲的法则,也是苦修僧的法则。在这方面,修士和哲人的见解一致。

  物质的繁荣,我们需要,意识的崇高,我们坚持。

  心浮气躁的人说:

  “那些一动不动待在死亡边缘上的偶像要他们干什么?他们有什么用?他们干些什么?”

  唉!围绕我们和等待我们的是一团黑暗,我们也不知道那无边的散射将怎样对待我们,因此我们回答:“也许那些人的建树是无比卓绝的。”而且我们还得补充一句:“也许没有更为有效的工作了。”

  总得有这么一些人来为不肯祈祷的人不停地祈祷。

  我们认为问题的关健在于蕴藏在祈祷中的思想的多少。

  祈祷中的莱布尼茨③是伟大的,崇拜中的伏尔泰是壮美的。“伏尔泰仰望上帝。”

  ①特拉帕苦修会(la Trappe),天主教隐修院修会之一,一六六四年建立。

  ②贺拉斯(Horace),纪元前一世纪罗马著名诗人。

  ③莱布尼茨(Leibnitz,1646—1716),伟大的德国数学家、唯心主义哲学家。

  我们为保护宗教而反对各种宗教。

  我们相信经文的空洞和祈祷的卓越。

  此外,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会儿——这一幸而没留下该会规章十分严格,主张终身素食,永久缄口,只以手势示意,足不出院,故有“哑巴会”和“苦修会”之称。

  十九世纪痕迹的一会儿,这多少人低着头鼓不起劲的一会儿,在这充满以享乐为荣、以追求短促无聊的物质享受为急务的行尸走肉的环境中,凡是离群遁世的人总是可敬的。修院是退让的地方,意义不明的自我牺牲总还是牺牲。把一种严重的错误当作天职来奉行,这自有它的伟大之处。

  如果我们把修院,尤其是女修院——因为在我们的社会里,妇女受苦最深,并且在那种与世隔绝的修院生活里,也有隆重的诺言——置于真理的光中,用理想的尺度,就其本质,从各个角度加以公正和彻底的分析,我们便会感到妇女的修院,无可否认,确有其庄严的地方。

  我们指出了一鳞半爪的那种极其严峻惨淡的修院生涯,那不是人生,因为没有自由,也不是坟墓,因为还不圆满,那是一种奇特的场所,在那里人们有如置身高山之巅,朝这一面可以望见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朝另一面又可以望见我们即将前往的世界,那是两个世界接壤的狭窄地带,那里雾霭茫茫,依稀隐现在两个世界之中,生命的残晖和死亡的冥色交相辉映,这是墓中半明半暗的光。

  至于我们,虽不相信这些妇女所信之事物,却也和她们一样是生活在信仰中的,当我们想到这些心惊胆战而又充满信心和诚意的女性,这些谦卑严肃的心灵,她们敢于生活在神秘世界的边缘,守在已经谢绝的人世和尚未开放的天国之间,朝着那看不见的光辉,仅凭心中一点所谓自知之明而引为无上幸福,一心向往着万仞深渊和未知世界,两眼注视着毫无动静的黑暗,双膝下跪,胸中激动,惊愕,战栗,有时一阵来自太空的长风把她们吹得飘飘欲起,当我们想到那些情形时,总不免愀然动容,又惊又敬,如见神明,悲悯和钦羡之情油然而起。


代数可运用于云层,日光旋惠于玫瑰,任何思想家都不敢说山楂的香气于星群无涉。谁又能计算一个分子的历程呢?我们又怎能知道星球不是由砂粒的陨坠所形成的呢?谁又能认识无限大和无限小的相互交错、原始事物在实际事物深渊中的轰鸣和宇宙形成中的坍塌现象呢?一条蛆也不容忽视,小就是大,大就是小,在需求中,一切都处于平衡状态,想象中的骇人幻象。物与物之间,存在着无从估计的联系,在这个取之不竭的整体中,从太阳到蚜虫,谁也不能藐视谁,彼此都互相依存,光不会无缘无故把地上的香气带上晴空,黑夜把天体的精华散给睡眠中的花儿。任何飞鸟的爪子都被无极的丝缕所牵。万物的化育是复杂的,有风云雷电诸天象,有破壳而出的乳燕,一条蚯蚓的出生和苏格拉底的来临同属于化育之列。在望远镜无能为力的地方显微镜开始起作用。究竟哪一种镜子的视野更为广阔呢?你去选择吧。一粒霉菌是一簇美不胜收的花朵,一撮星云是无数天体的蚁聚。思想领域和物质范畴中的种种事物也同样是错综复杂的,并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种种元素和始因彼此互相混合、搀和、交汇、增益,以使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达到同样的光辉。现象永远隐藏着自身的真相。在宇宙广袤无边的运动中,无量数的空间活动交相往来,把一切都卷进那神秘无形的散漫中,并也利用一切,即使是任何一次睡眠中的任何一场梦也不放弃,在这儿播下一个微生物,在那里撒上一个星球,摇摆,蛇行,把一点光化为力量,把一念变成原质,散布八方而浑然一体,分解一切,而我,几何学上的这一点,独成例外,把一切都引回到原子——灵魂,使一切都在上帝的心中放出异彩;把一切 活动,从最高的到最低的,交织在一种惊心动魄的机械的黑暗中,把一只昆虫的飞行系在地球的运转上,把彗星在天空的移动附属于——谁知道?哪怕只是由于规律的同一性——纤毛虫在一滴水中的环行。精神构成的机体。一套无比巨大的联动齿轮,它最初的动力是小蝇,最末的轮子是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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