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围城》正好是一个深夜,静得让人能沉下来想和思。
这是一本很有风格的书。所谓“学者式”小说,从前读烂的文学史,不如通过这一本书理解得透彻。记得刚开始读,我的“文学史思想”就开始作祟,我总疑心这本书是写给谁的,或者,它是指涉什么的、讽刺什么的。可是真读完,却好像这一切疑心都冲淡了。比起许多被提到的,或被拆解成片段的(诸如“人生/婚姻就是一个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之类的警句),小说本身就是一个意义整体,不该被做这样的批注。
令我印象深刻的有这么几点。第一是钱老的幽默。说起钱老的幽默,记得之前和鲁迅、老舍、叶绍钧、张天翼等大家都做过比较。不过读完此本,倒让我有了一个更直观的感受,就是讽少嘲多。有此感受,大概因为我总觉得讽是带刺的,读来阴冷而背刺锋芒。嘲则委婉些,虽然仍是不遗余力的揭露,但好歹留有余地,不至把人拉到悬崖上鞭挞。如果老舍的讽与嘲,是一种建立在人道主义基础上的温情,那么钱钟书则是另一种温情。我总觉得他对人物是保住其体面的(至少在表面上)。尽管人物的结局本身,似乎是被置于了无可回旋的余地。然而对人物的揭露上,他用他的幽默,将他们拉向了悬崖的安全一边。在《围城》里,钱钟书的幽默让我觉得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说话方式似的。就像一个中年智士的嘴里,总有一只他专用的笔,所及之处常妙笔生花。这支笔让人赞叹,但又有距离感。这种风格让人钟情,但又不是当下能品味透彻的,可能要多次咀嚼玩味的。
第二点就是钱老的比喻,堪称一绝。诸如“大雨后的出晴天儿,打得地面像黏腻的太妃糖。” “拥挤的列车是沙丁鱼罐头,他人之肘骨与膝骨都往别人身体里嵌。” 就好像同样的场景,你听了也这么觉着,然而初次看到的场景就是联想不到这样的喻法似的。既常见,又不能常想到。在造此类新奇比喻的背后,映射出作家与读者在观照世界时,产生的既同源又十分不同的映象。书里对于两性关系的透视,也是一绝。现当代许多著名的男性作家,如老舍、曹禺等,对女性的情感与心理常能捕捉细腻而精当,然而像钱钟书这样直当当以半哲理半日常的口吻点出来的,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初见。诸如:“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一个。”这类的表述,我想大部分男人一辈子周旋在女人圈里,也未必能悟个通透。想必钱钟书曾有常和女性交道,且近身观察的经历。后记里看杨绛还原了部分《围城》的创作背景,大体上和我的猜测不大体上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
值得一说的是,我总觉得本书的情节与节奏有些非传统。大量的浸入式片段,特别见于方鸿渐的语言描写与心理描写,甚至有些片段有点不完全的意识流(内外相应,即横切面的时间线跨度大,内在的关键人物却构成行为活动的相对静止)。不知道这不是构成一种被定义过的新体式。
最后还想说一下标题的隐喻性。围城为一象征,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作者好像并没有强化主人公方鸿渐的“围城式性格”,可能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所有人物都是围城式的。柔嘉是(尽管杨绛说她是在这个围城边上)、辛楣是。但是作者又揭示了围城内的众人,各自有各自的世俗意义上的圆满与否的结局(或是暂时)。然而“围城”这个命题,却因为构成可以被安置在诸多重大人生话题上的哲理性,而成为永恒的议题。婚姻、爱情、命运,好像种种经历都逃不出这个话题,其象征性就应声依附了。说到这里,我还有思虑,或许贾平凹的《废都》一题也是由此关联而来。同样也是知识分子、同样也是命数浮沉。不过也和《围城》一样,不该被固化成一种警句,就简单的归结了中心。
就此暂且浅谈一点自己的感受,且以上大都为未查证而主观发表的言论,仅代表个人认识。总之,以围城作为认识钱钟书的开始,不会有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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