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战役,似乎从小就开始了。
自我是个婴儿,我们便开始争宠。也许在这个当时并不成熟的男人的眼里,我是夺走他妻子的情敌。
长大几岁,妈妈去了外地读研,把我丢给了我爸。于是旷日持久的战役拉开序幕。
我一直觉得我爸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他督促着我去完成作业,自己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经年累月,沙发上那块他的专属位置已经被压出了一个深坑。
而我一淘气,一不听话,他便吹胡子瞪眼,说要给我一顿胖揍。
他从来不会随便给我零花钱。压岁钱也得上交。
我只能对别的小朋友的零食玩具垂涎三尺。他的财务管束,大概是想让我明白赚钱不易,学会勤俭节约。
可在我看来,他只是以此为借口管制我。“去把我的袜子洗了,我给你一元钱买雪糕。”“你把这本书读完了,我给你五毛钱。”“给我把碗刷了…”
在如此高压之下,我无可奈何,只能听话,一点一滴地积累着自己的小金库。
他从不会表扬我。
小学的时候,我成绩平平。但有一次考到了班里前三名,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夸奖我。下课铃一响,我便飞奔回家,满怀喜悦。
回到家,他依然在老位置卧着,一边看电视一边听我兴冲冲说着。本以为他会夸我两句,他却摇摇头问道,“这是抄的谁的?你考成这样,纯属瞎猫碰到死耗子。”
像通红的炭火被猛地浇上一捧冰水,我紧闭双唇,摔门走进卧室,一晚上都没有吃饭。
他从不让我做那些“斜撇子”的事。
在他眼里,只有看书才算作学习,做别的事情都是吃饱了撑的。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漫画书,经常比着书中的漫画形象临摹,有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原创一些小作品。
可他却嗤之以鼻,“你以后能靠漫画吃饭吗?浪费时间!”,然后逼我去上永远也上不完的数理化补习班。
我爸从来不反对我的事情就是给我妈通电话。每次都是我先拨通电话,他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听着。然后等我俩聊完后,自己再跟她聊很久。这是我难得能见到的他的温情时刻。
高考前我和我爸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我不再听他的话,自暴自弃。他见我顽劣难改,反而缄口。成绩出来的那天,那股在他身上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那个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似乎不见了。他不打不骂,只是一直叹气。
也许是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一直都错了。
只是让他知错的代价太大了。
我亦知错。我亦知原来他爱我至深。
父子天性,打断骨连着筋。我们血脉相亲,彼此依赖,但却是世上距离最近也最远的人。十数年来我们何曾真正平等地促膝谈心,何曾开诚布公坦陈自己?
正如两只刺猬,想要取暖却戳伤彼此,实施着以爱为名的伤害,他用严厉和训导伪装拳拳望子成龙之心,我用沉默和叛逆掩藏自己对父亲理解和支持的渴望。
我看到了他在家的懒散,却没看到他工作时的勤勤恳恳。
我领略了他的暴脾气,却没看到他为维持这个家做出的努力。
我不屑于他的小气抠门,却忘了我的一切都由他给予。
我心寒于他对我成绩的冷漠态度,却没看到他故作不经意向朋友提起我时的骄傲神情。
我摔门而去,没看到他陡然憔悴,呆坐良久。
我为母亲不在身边而自怨自艾,却忽视了他的孤寂。
我讨厌他提起我梦想的轻蔑,却忘了他也曾有梦想,因此更明白有些梦的不堪一击。
我只记得他对我的打压伤害,却忘了我是怎样让他失望痛心。
那个夜晚,当他对我进行了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教导后,我终于爆发,“你自己不也是一事无成!”他终于哑口无言。
若时光能倒流,请让我回到那个夜晚,我将永不说出那几个字。
我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变老的,似乎在我没注意的那些年,他的鬓边就渐染白霜,以致于我一回头,便惊诧忘言。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
我该让他失望了吧。
可是,儿子,也是第一次当儿子啊,不懂他的有口无心,他的“刺之下的脉脉柔情”。我有多想让他理解我,多想让他为我骄傲为我鼓掌,就有多被他的顽固他的反对戳伤。他爱着他的孩子,却是以一种孩子不能领会的方式。
覆水难收,光阴难追。我想,我做了爸爸,一定比他做得好。
我不会隐藏我的关切与爱意,不会装作对孩子的成就漠不关心。
我会倾听他的每一个想法,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我会关注他的爱好,相信他的才能,像春风催生嫩芽一样催生他的积极。
我不会端着家长的威严,而是与他平等融洽地相处,和他谈理想未来,谈时代变迁,谈电影漫画,也谈友情爱情——这是我一直渴望而我的父亲一直没有做到的。
爸,请相信我吧,我会有更美好的未来,我的孩子也会比你的孩子更加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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