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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的婚礼

前夫的婚礼

作者: 曾火车 | 来源:发表于2018-03-20 18:03 被阅读0次

            那是星期三的一个黄昏,幽暗的卧室充斥着烟味、汗味、香水味,我和未婚夫正沉浸在欢乐之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的思绪从极乐中分散。可当我连爬带滚嬉闹着摸到手机后,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停”,如同杀人犯遇到了警察。

            “喂,哈!”

            这熟悉的少年似的声音让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事吗?”

          “我…下个星期可能要结婚了,我…想请你也来。”

            “哦,我没空。”

            经历过一切的我对所有事情早已不再有什么悲喜,只有利弊,可那时不知哪儿来愤怒,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青春期。于是我草草挂了电话,对刚刚的自己一顿斥骂。当我回过神后,一丝寒意才让我想起我还赤着身体。

            那一晚我和未婚夫依然像往常一样,疲惫之后幸福地相拥而眠,他大我8岁,孤独中我们更能体味爱情带来的安全感。枕着未婚夫宽厚的手臂,听着他沉稳的喘息,连我从小都害怕的电闪雷鸣都能成为调味品。有他在,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挠我对生活的追求,对未来渴望。我也第一次找到人生的真谛、存在的意义,在他咄咄逼人的两栋别墅里,在他源源不断的收入中,在他白日的轻言细语里,在他黑夜野兽般的冲击下。

            可就是在那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一个调皮的少年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个子瘦小,眼睛明亮,穿着校服,脸庞青涩秀美,头发乌黑光亮,双手放在身后,端正地站在久违的阳光下,对我笑眯了双眼。那正是我的前夫,永远长不大的前夫。他的名字叫胡山尔,我叫他“五三二”,为了方便,后来我管他叫32。我照顾了他7年,就在结婚后的第二年,趁我们还没有要孩子,我一封信砸在了他的键盘上,叫他今后照顾好自己。然后我头也没回就把铁门狠狠地摔在了身后。我害怕了没有未来的日子,也厌倦了照顾一个啥都不懂还整天找麻烦的成年人。

            那也是个黄昏,风刮在死活不肯落下来的叶子上,简短的几滴眼泪换回了我的宁静与未来。

            可是多年来,每当我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之时,一个梦总会把我打回过去。把我一棒子打回那个啥都没有,只有靠泡面、青菜过活,走在深夜的小巷还要怕被强奸的日子。但有时总有种感觉,那样的日子才好像是我自己的日子。

            当我第一次在校园的足球场看见他摔倒又立马跳起来的样子;当我走在放学的路上他给我送来两盒水果,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我却看见了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比孩子还明亮;在一个约会的冬日,当我裹成熊,看见他穿着薄外套在结冰的路面上滑的样子;当我看见他蹲下来给我洗脚笑出酒窝时,我也第一次趁他的劲玩弄了一下我自己都讨厌的脚;当我发脾气,在烈日下撅着嘴看他拼命地往我这跑的样子;当我看见我们第三次和好相拥而泣时他高兴的样子;在深夜的网吧,当我看见我拉着昏昏欲睡的他,一点不想继续陪我玩可又无法拒绝的样子;当我看见我们第一次同床,我害怕,他更害怕的样子;当我看见他童年时期的照片;当我看见他追着我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跑的样子;当我看见他笑着流泪;当我听见他说“哈哈,你又胖啦!”;当我身心俱疲下班回来,看见他捧着热水的样子;当我看见他送我生日大礼包,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样子;当我看见他发高烧,还不忘给“东子”上满狗粮的样子;当我看见他背着我,压弯了腰,还坚持说“我能行”的样子;当我看见他拎起盆子准备打抱怨我的邻居;当我看见他打着雨伞,给我去买“巧克弟”的样子;当我电话里听见他说那一句“再见,小老大”之时,所有这些会让我忘了我的家境,我的前途,我的人生,我的未来,让我感觉这些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

            可感觉终究是感觉,人不能靠感觉去活,那是会被没感觉的人伤害的。而且女人更不能。于是我就用几滴眼泪换回了我的所有,所以现在想来这并不亏。在我即将有一个这么优秀的丈夫的前提下,我还有奋斗的动力也是难得,虽然他告诉我只用做家务,可我还是觉得应该门当户对。我们的生活仅仅有条,有滋有味,节假日我们会去旅游,经过爪哇海的正中心,去过尼泊尔的午夜影院,踏过阿拉斯加连绵的雪山,骑行过西藏,路上遇见饥饿的狼群,闻过巴黎街头的香水,在迪拜城的最高处接吻,在牙买加海滩趁着夜晚没人时裸奔。

            这一次,我想邀请他去参加胡山尔的婚礼,地点在我和32的大学附近。他爽快地答应了,就像平时答应工作上的应酬。可这个应酬并没有平日的重要,在赴约前三天,他留下一张银行卡作为补偿,发了我几个大红包。我都顺理成章地收下了,叫他注意休息,别累着。

            出发的那天,我安顿好狗狗,做好晚餐和点心,趁着夜色还没有逼入火车站的头顶,我带着行李箱匆匆出了门,好像又要赶去上学了。我大概有三年没有坐火车了,伴随着发霉的皮草味、泡面味的车厢,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和一路上绝情的夜色,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伤,可这种悲伤让我感觉我和所有人一样活在这世上,让我感觉我是我自己,孤独且幸福着。

            经历五六小时的路程,我抵达了我和32第一次同房的酒店,还是那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胖老板娘,前台还是亮着那经久不换的日光灯,饮水机上的那一桶水好像还是我和32上一次来的那一桶。她看见我高兴不已,一边拿出只有春季才产的樱桃给我吃,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做入住登记,也不知她是看见老熟人而高兴,还是看见新顾客而激动。我看樱桃大多是坏的就没吃,笑着回应“谢谢阿姨”。以前我们上学时买不起,就在街边买这样的半斤,还带着黑袋子又跑又跳地回租房,现在我如果还吃这玩意儿纯粹是虐待自己…

            她这里总共就几间房,也都一模一样,一样的90年代的电视,一样的医院似地被子,一样的白色窗帘,一样的马桶。我连鞋都没脱,关了灯就直接躺在了床上,奔波了几个小时已经很累了。现在的身体不如以前,以前一到晚上11点就来精神,现在还没到10点就会犯困。我打了个电话给未婚夫,他好像喝多了,我也没多说,叮嘱了几句就睡下了。我以为会梦见什么,庆幸的是什么也没梦见,只是起得比以前稍早了一点。

            第二天清早,我看见这个城市熟悉的橘红色的晨光和硕大却凉爽的太阳。呼吸冰冷的晨间空气,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宁静,我倒不像是来参加婚礼的,更像是来修行。

            街道上有了更多的路牌,更多的车辆,更多的早起的同学,更多的早餐店,更多的树木,更多的清洁工人。学校周边比以前热闹多了。

            我戴着黑色口罩,磨磨蹭蹭下了出租车,路上看见以往的很多同学和熟人,大多是胡山尔的朋友。他的朋友总是很特别,什么类型的都有,小个子货车司机,在隔壁学校学中医的孟加拉小伙,足球教练,酷似施瓦辛格的同性恋,一米九的斗鸡眼帅哥等等,他对朋友都特别好,所以大家都爱和他玩,我以前还以这个为警示,告诫他如果不努力挣钱,今后没人和他玩。

            当然也有一些女同学,但只有极少部分我认识。我约了一个大学闺蜜一起,我们俩和这些繁杂的人群一同进入了酒楼大厅。前台负责记账的是他的表妹,我们多年前见过一次面,她粗犷的声线至今令我印象深刻。

          “可以支付宝微信”,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嗑着瓜子。

            我从我的小号黑色Fendi肩包里拿出一个桃木色信封,里面装了一些能撑场面的钱。这家酒楼是新开的,大概有学校食堂这么大,空气很差,混杂着酒味、洗洁精味和空气清新剂里的有毒气体。一楼能坐数十桌客人,餐桌很精致,摆设很整齐,中间有个大舞台,被披上了血红色的布景,中间的“囍”字像两个小丑并肩站着。

            进去时主持人已经开始讲话了,我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新郎新娘。新郎穿着白色礼服,系着黑色领结,挺直着腰杆,牵着新娘的手,姿态十分优雅,表情也格外庄重。他变得绅士了,这让我得一喜,原先因为丢下他而绑在心脏上愧疚的石块瞬间减轻了一半。可当他发言时我不禁又差点笑喷了出来,那永远如同13岁少年似的声音永远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呃,大家好…我念一下要发言的稿子…”

            他自己都笑了起来。你别说这笑容还是那么好看。之后轮到新娘上场,新娘精神饱满,双眼炯炯有神如同麻将桌上的一姐,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宛如春天的金丝雀,我心想这样的女孩应该能照顾好他,补足他三心二意、优柔寡断的性格,所以心里又放松了不少。

            到了吃饭的时间,满桌的海鲜佳肴激不起我的胃口,但为了避免引起大家注意,我也脱下了口罩,准备吃点青菜。可就在我往包里放口罩时,旁桌的小旋风看见了我,瞪大眼睛仿佛看见了宝藏,多年前他在寂静的课堂上听到英语老师说“胡山尔,56分”时大笑出声,并弄倒了同桌的杯子。

          “嫂子!”他向我挥手大喊。

          我连忙摆手,随后食指紧靠嘴唇示意他闭嘴。

            “可别乱喊。”我的声音很小,可能只有我旁边的闺蜜听见。从18岁起就再也没脸红过的我,一把年纪了又上演了一次猴屁股。

            后面大家都喝多了,场面开始混乱,我和小旋风聊了聊他的工作和生活,他说他在国家电网上班,儿子现在都4岁了在市里最好的幼儿园,他一边说一边高兴得拍手。他问起我时我说我在广告公司上班,收入不错,马上也准备结婚了。聊着聊着我也不小心喝多了点,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我开始变得恐慌,我在人群中四处寻找32,我几乎都跑了起来,就像以前在火车站他被我一句话气走了一样。我眼睛睁不动了,只能闭着眼睛靠嗅觉在混乱中摸索他那身上独有的木头味,可除了酒味就是肉味,于是我呆呆地站在人群中,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后面我在头痛中睁开眼,闺蜜和一个男生搀扶着我,天空映出了这个城市独有的深蓝色,街旁的路灯直抵月亮。我们刚认识时他给我说这里离天好近,好想和我一起摘了这个路灯一起搅这天上的云。迷糊中我被搀扶着往前走,脑袋总是止不住晃晃悠悠左顾右盼,我看见学校周边的军绿色的铁网,在那里他曾经把我推上去,摔在了另一边的草坪和野花上;看见那个永远潮湿充满鱼腥味的菜市场,在那里我们花仅剩的10元钱买了我最爱吃的泡菜;看见了我们历史老师的车,陈旧的车上面贴有一张新鲜的罚单;看见有人在寒风中呕吐;看见我哭着亲他的那个桥边;看见以前那个卖乌龟的小贩,岁月在他的皮肤间留下了数不清的划痕……

            在被扶上车前,我看见不远处的黄色路灯下,有个身影撑着花坛边呕吐,虽然我看不清,但我确定正是那个毫无酒量可言的呆子。我挣脱所有束缚,冲过去就是给他一脚。

            “你他妈现在看见我就吐!”

            “我”,他打了个嗝,“刚刚梦见你盘腿坐在床上靠在我的肩膀,听我继续讲那个螃蟹与牛的故事,上次你睡着了。”

            我眼皮实在撑不起了,闭上眼也不知躺在了谁的手臂上。闺蜜说我现在长胖了,两三个人都抬不动。

            第二天的正午我被未婚夫的电话吵醒,他说他把我侄子工作的问题解决了,还请别人吃了一顿饭。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到车站了叫别人来接我。

            我洗去了身上的酒味,整理好的头发与梳妆,拍了拍包上的灰尘也就出发回去了。

            到家后见到了我的蠢汪,它兴奋得跳过我的头顶,才出去了两三天搞得像两三年。

            后来我和未婚夫分手了,原因是我要把新家翻修成那个破烂不堪、满载酸楚的小租房,要有关不紧的小小飘窗,雨天会有雨飘到床上;要有铁质晾衣杆,要有破拖鞋和宾馆带回来的牙刷;墙上要有因时间留下的黄色污迹;要有一个蓝猫洗脸盆,盆底的图案被磨去了一半;要有一年都不洗的毛巾;床上要有木头味;门在打开时要嘎吱作响;从窗台望去能望见隔壁晾晒的袜子,而不是美丽的风景;要把阿拉斯加卖了,花50块买那种黄色的土狗,取名叫“东子”,而不是“rocky”。我要生个儿子,取名叫32。

            结果在一句“神经病”中我们取消了婚约,他的父母多次打电话给我,就像讨好一个厅局级干部,并多次邀约我共进晚餐,甚至还抱着一大堆礼物跑到我父母家。

            后来晚餐我还是去吃了,可人我没要回来。毕竟是千元大餐啊,要是和32在一起,我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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