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梨花
朱淑真
雪压庭春,香浮苑月,揽衣还怯单薄。欹枕徘徊,又听一声干鹊。 粉泪共、宿雨阑干,清梦与、寒云寂寞。 除却。是江梅曾许,诗人吟作。
长恨晓风漂泊。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 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 况天气、妆点清明,对美景、不妨行乐。 翻著。向花前时取,一杯独酌。
都说这朱家大小姐风姿绰约,腹有诗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丫鬟已为她奉了茶,她微微颔首,娇羞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仿佛喝了蜜似的,轻舞小扇,独倚斜栏,静静地与庭外万亩荷塘对望,聆听曼妙箫声,说不出地享受。
箫声渐渐淡去,这时有个少年拍拍她的肩,“姑娘可喜欢今日之景?”
朱淑真有些惊讶,美目圆瞪,小嘴微张,倏尔又回到先前的淡淡笑容,她摇了摇扇子,不疾不徐地答道:“春水碧于天。”
这便是喜欢了。
少年见她搭理自己,索性在一旁坐下,与她一同品茶。
他们聊了很多,从春花秋月到唐诗宋词,从枯木逢春到铁树开花,他们都是清甜的年纪,尽皆做着这春日荷塘的梦;可他们聊的也很少,除了诗词歌赋,除了琴棋书画,除了这所有他们共同的爱好,他们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容颜。
我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孩子,尤其是在这样的集会上。我们这些文人士大夫改不了一身的酸臭味儿,总假借这样的集会结交朋友,以便日后一起饮酒作乐,消磨时光。
不想,这朱家大小姐竟闻名跑了过来,大家才得以一睹美人风采。虽说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不怪我八卦,一说到谈婚论嫁啊,这人人都得来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呸!我可受不了这一套!什么XX的“父母之命”?君不见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违抗父母之命私奔,不是照样生活美满?什么XX的“媒妁之言”?君不见唐明皇和杨贵妃相濡以沫,不是照样相思成疾?
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人多年,不说能看个十成十,少则也有个七八分准。
我看这朱淑真,袅袅娜娜,端庄大方,恐怕钱塘女子少有能比;若论她的才情,仅在闺阁中参透神秘莫测的璇玑图,便无须多言。日后哪个小伙子娶了她,才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晚春会东园
红叠苔痕绿满枝,举杯和泪送春归。
鸧鹒(cāng gēng ,黄鹂)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蝶趁落花盘地舞,燕随狂絮入帘飞。
醉中曾记题诗处,临水人家半敞扉。
少女心思委实难猜,淑真恋爱了。对象是上次集会中与她交谈的少年。
少女的爱,是如此的纯粹。宛如洁白羽毛飘落人间,有一朵雪白娇花悄然绽放。
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在我们大宋,淑真这样敢爱敢恨的人果然不多。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淑真不幸,恰恰占了这“爱别离”。毕竟朱家是名门望族,少不了坊间江湖传闻。据说啊,淑真集会归去后,时常因思念情郎而暗自懊恼,郁郁寡欢,朱府里的丫鬟婆子通通被她赶了出来,她则独坐房中吟诗作对。
几阙词,美若黎明;瘦削骨,只因相思。
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了,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她一发不可收拾地思了,仿佛将一生都赌在了他身上。
命运齿轮悠悠转动,思念有终,对此时的朱淑真来说真是天降福祉。形销骨立的淑真,突然听闻有客来访,且来客带了个少爷。听下人们对那个小公子的形容,似乎跟自己所牵挂之人有些相似。淑真急忙梳妆打扮,总算心甘情愿走出闺房。
卷帘照面处,正是斯人。我依稀能想到少女惊讶的口,羞红的脸庞,紧张的抿唇,藏不住的喜悦。
他们果然重聚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大抵是所有人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然而所谓爱情,即是艰难险阻、抑扬顿挫、一波三折。
谒金门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栏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
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不错,和很多话本子的桥段类似,两人一见钟情,共许下“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承诺,日日吟诗作对,羡煞旁人。
和所爱之人一起做所爱之事,大抵是全天下人最艳羡的活法,可是淑真虽乐,词阕中亦是字字哀愁,句句相思。
犹记得那日出去漫步,偶遇淑真,她眼睛红肿,哭得梨花带雨,很是让人心疼。后来才知道,少年进京赶考去了。
要知道在我们大宋,进京赶考意味着名利和地位,意味着奔赴未来,同时也意味着忘却过去。时间,是这一次离别最难以预料的东西。你从不知道他会离开多久,他可能一次高中、也可能直接落第,他可能明年落第,也可能永远落第。
春去秋来,那少年却迟迟未归,又音信全无。传来钱塘的,只有他落第的消息。
许是他无颜再见淑真,抑或是他想要坚持儒生使命,淑真唯愿他回来见上一面,却落得个“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的下场。
所谓爱情,就是一方受难另一方会心痛,就是一方过的不好却想让对方好——或许爱情本身就是极其矛盾的东西。
朱淑真,宋代女词人。与李清照并成双姝,一生起伏,婚姻不遂。著大量诗文,身后被父母焚尽,所余不多。当世常为人诟病,骂之不贞、不义、不孝之辈也。然后世涌现知己,为她辑录诗集《断肠集》。魏仲恭在《断肠集序》中附议说:“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乃嫁为市井民家妻。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诗中多有忧愁怨恨之语。每临风对月,触目伤怀,皆寓于诗,以写其胸中不平之气。竟无知音,悒悒抱恨而终。自古佳人多命薄,岂止颜色如花命如叶耶!观其诗,想其人。风韵如此,乃下配一庸夫,固负此生矣;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呜呼,冤哉!”
笔者注:本文以朱淑真邻居视角来写,又是当代视角,全新尝试,希望各位读者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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