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外边的热风，图书馆的冷气让人格外清醒，到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难闻的油墨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一鸣多少有些不舒适，真不如窝在沙发上阅读……兴许是太久没来图书馆这样安静的地方。
瑶瑶选好书没走几步，便在宽敞的空间里找了一个位子读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抖动着腿，紧张的空气瞬间缓和了很多，全身散发着知识的气息。一鸣望过去甚至觉得自愧不如，或许踏入这样的世界，总觉得过于神圣，需要鼓足勇气穿行其中。
说实在到这个年纪，阅读的欲望没剩多少了，如果有热情那会也要追溯到读书的年代，路边的小书屋，脏兮兮的地板，书架上拿一本书可以坐在角落里看一上午也不会感到满足。
而今有了条件，茶煮好，沙发靠着，阳光撒过来，却再找不到曾经的求知欲。看来脱胎换骨的不是书籍，而是自己。
而今再次回到知识的海洋，被不知名的书籍和人群包围着，一鸣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
“雅儿。”一鸣甚至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明明就是雅儿，而非瑶瑶。
图书馆的静默让人有些受不了，但是又必须忍受。一鸣很想凑上前说一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又要装作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真让人难受。
一鸣一动不动地坐在瑶瑶对面，亚麻色的头发，修长的身材，白色的网球鞋，带上了重重的眼镜框，不知道这黑色框架下藏了多少梦，或者说又破碎了多少个，一鸣甚至觉得在吸气与呼气间世界多了一份牵挂。
一鸣此刻祈求时间能再慢一点，让他能将眼前的一切记上一遍又一遍。
“瑶瑶。”瑶瑶到底去了哪里？
明明在这个位子上的是她，人呢？
这里哪有瑶瑶，此时的一鸣才意识到是自己一直无法走出雅儿带来的幻觉。
那个始终住在对面窗户的瑶瑶不正是刚来上海的雅儿吗？那个可以一宿不睡拨弄着吉他的男孩不正是自己吗？
那个后来成日带着女孩子回家的玉林不就是现在的自己吗？
那个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一鸣早已经随着在那份感情里换了模样。他的雅儿也因为那些债务已经死去。他看到的玉林，也只是看到了自己。
如果可以，一鸣一定选择陪着雅儿走过生命最后的一刻，可惜他最终没有留住她，以至于而今看到的都是十年前的雅儿，陪着她留下的记忆。
一鸣失落地回到家，他又一次看到瑶瑶，在这一瞬间，他的意识里已经分不清这一份记忆有什么意义。明明已经失去了，为何还要向过去招手呢，一鸣不能控制自己。
瑶瑶一声尖叫，一鸣慌了神，他知道如此地跟踪一个女孩子，任何理由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她尴尬地想逃离，他一直跟在后面，一起环视着这黑夜。就差一点点，他便可以触碰到对方的手臂。
“其实我就住在你家对面。”
“我知道。”
瑶瑶朝一鸣放心地看了一眼，一鸣觉得此刻的空气凝固一番，或许她一定知晓并能看透这一切，或许他已经早一点交代自己的企图。
一鸣想找点话说。
“这么晚，怎么不回去睡？”
“不困。”
“平时不都在家待着吗？今日……”
“今日只想看看月色。”
妙，这也是一鸣的想法，他只是想看看过去的自己，还有那个心里的女孩。
这一刻，她留在一鸣心里的感受瞬间迸发出来，很爱很爱，很念很念的感觉。
瑶瑶拿手撩了一下刘海的头发，“好。”
就这样两个人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确切说是一个人在行走在记忆里的路上，只是多一份记忆在陪着自己。两个人之间隔着生死的距离，或许有任何的故事和人物都可以在他们之间穿过，她是幻影一样飘渺。
兴许把她看得太重，一鸣心里想到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快乐起来，哪怕是死去的人，也仿若活了过来，陪在自己身边。
躲在阴影里的杂草被夏日的热浪包围着，一鸣双手插在口袋里，踢着脚下的路，不由得能感受到她在身边的动静。
看，步调统一着。
一鸣忍不住地想多看一眼。
“你喜欢晚间散步，还是早上晨跑。”
这么快她已经忘记了他的习惯，看来还是离开了太久，连记忆也会出错。
“这一带的女孩子，都比较野生。”
“那你呢？”
这样的谈话像是从来没经过思考一样，悬浮在空气里，总感觉有些胡言乱语。不过还好一鸣还是毫无防备的等待她的答案。
“当然。”
真是坦荡，生如此，死也没有变化，这便是他的雅儿。在这样的强意识下，他牵着了她的手，她一动不动，突然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自己，强烈的寂寞感扑了过来。
“回家。”他完全一副成熟中年男子的口吻自言自语。
“她又消失不见了。”
一鸣回到家，冲好澡，裹好浴巾，站在阳台，对面漆黑一片，她不见了，或许她又在她的世界自得其乐，早已经离开了他的凝视。
“又在看我呢。”
远处传来瑶瑶的声音，很快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空气里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一鸣浅浅一笑。
一鸣温柔地对漆黑的夜道声晚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窗台，整个空间只剩下他和孤单。
“瑶瑶，不，雅儿。真是狡猾，没有征兆地出现，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去。”他吐出最后一口白雾，仿若嗅到她那熟悉的味道，不是少女的青涩味，是薛黎身上那样的浓郁味道。
另外那个女同学是不是也在读书呢？一鸣的大脑仿若断片一样，一帧一帧的画面在大脑里错乱着。
“为何要和不喜欢的人睡觉？”
“寂寞。”
“那为何还要念着雅儿？”
“寂寞。”
“喜欢过去，还是现在呢？”
“不知道。”
那个名字里有着青春味道的女孩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爱过的每一个女孩都是她，都有着她的样子，可，那到底是爱还是欲望呢？一鸣早已经分不清。
明明自己跟自己谈论着喜欢的女孩子，可是还是会寂寞，原来思念一个人的兴致也会在一根烟之间消失。
“为何不结婚？”
“想要自由。”
“只谈恋爱，老了怎么办？”
“不知道。”
一鸣回答不了自己，他甚至漠不关心自己的任何言行举止。他讨厌这样无休止的话题，甚至继续追问着自己，并没有合适的答案来回答自己，显得过于傻气，不如就此关上心门。真羡慕过去的自己，仿若现在总有一种东西捆绑着自己，让他呼吸困难，甚至要窒息。
想到这里，一鸣感觉自己可怜至极，甚至可恨，哄过多少女孩子回到这个家里，而今不是连一个过来主动陪他的都没有吗？他甚至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自己的话，或许让自己变回自己，才是自己想要的。
从这往后，一鸣开始习惯每晚的九点出去散步，希望可以再次遇到瑶瑶，那个年少时雅儿的化身。
天气预报可以预测，而她是否出现竟然无法推测。一鸣并不能知晓曾经的雅儿是否真的幸福还是不幸多一些。他很想朝记忆扔一块石子，让所有的真相从时间的窟窿里钻出来。
一鸣投入地在这样思绪里，越是期盼，越是失落。明明这个时间，她应该出现在小区里，可惜，并没有.
他甚至用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这样讲，“回去。”
一鸣甚至想点点头，失落地回了家。
外边下去了雨，雨珠大颗大颗地打在窗户上，窗户清新的泥土青草味甚至隔着纱窗飘了进来。一道一道的闪电浮现在夜空里，没一会变得更强烈些，声音震耳欲聋。
雨越来越大，他将双手伸到窗外，雨珠不断地手臂上滚动，整个空间只有雨声，仿若记忆在哭泣的摇晃着他的世界。
电话铃声响了。
“喂，今晚我有空，去找你哈。”
“不用了。”
“你VIP，给你优惠价。”
“不用了。”
“你怎么了啊？”
“以后别打给了我了。”
“你是不是讨老婆了啊，讨老婆也可以玩我啊。”
“就这样吧。”
“神经……”
家里的所有事物都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一鸣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
恍惚间，他看到雅儿又坐在客厅里盘着腿看书，她时不时地靠过来，亲一下额头，她可爱的脸庞总是羞涩的样子，真好，两个人如此的相爱，一鸣站在远处不敢移动半步，他怕惊扰了过去的一切，回不去的一切。
这才是他想要爱情，他曾经找到了，失去了，为此他感到内疚。
第二个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大，我是薛黎啊。”
“嗯。”
“老大，你上个月答应我这个月可以晋升的，是不是忘了哇。”
“知道了。”
“今晚，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
接着第三个电话——
“孙子，我怀孕了。”
“生下来。”
“5万赔偿给我，明天陪我去医院。”
第四个，第五个……
“滚啊，滚啊……”
一鸣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不要再接电话，一个也不要接。
他越是窥视这个欲望的世界，便会发现更为隐秘的自己，他看够了自己这么的可恶，甚至想早点解脱自己。
纯白的灯光下，他似乎只看到黑暗。
“一鸣，加油喔。”
“雅儿，雅儿。”
一鸣的视线锁定在窗外，她就在对面看着自己，朝自己摆着手，“一鸣，加油，看好你。”
是他对不起她，自以为是地搞了所谓的投资平台，做着不正当的交易，是雅儿为了他到处借钱，救他从火海出来，是他害了她，死在了追债的路上，而自己却不知悔改。
“你该振作才对。”
“好好做你设计不行了吗？瞎搞什么。”
“雅儿，对不起，对不起……”
一鸣甚至不敢再望过去一眼，他弯曲着身子，蹲坐在地上，手臂颤抖着。
真相如此残忍，他甚至不能接受自己的懦弱。
“一鸣，加油……”
“一鸣，一定要振作。”
“一鸣，一鸣……”
不要喊，不要再喊，她喊过来的声音仿若可以把这一切破坏掉，他不要她看到自己不堪的样子。
她一直朝着自己微笑，即使背光，也可以看到她欢快的样子，过去所有看不见的表情而今呈现的如此清晰，他甚至想不出任何的语言来表述此刻的心境，甚至搜索不到任何合适的有份量的话，他大声哭了出来。所有压抑在心里的情绪此刻宣泄出来。
“数到十，一鸣快去睡，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九，十……”
“傻瓜要睡咯。”
说到底，一鸣最想要的不过是平平淡淡的爱情，柴米油盐的生活，一个哪怕会产生矛盾但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伴侣，而非冷漠世俗下的利益，欲望，甚至扭曲的爱情。
一鸣站了起来，回了房间，空调保持着18度的低温，盖好被褥。
从今晚开始，他要做回自己。
十点，十一点，慢慢地一鸣失去了意识。
“一鸣，一鸣……”
“我们开一家设计公司吧。”
“好啊。”
“你负责创意，我去开拓市场，好不好？”
“听雅儿的。”
原来，跟着心走，活着一点也不累，仿若一路走下去，也可以听到夜曲的旋律。
听，这夜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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