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心

01 简洁其人
我叫简洁,今年三十岁。
我生在山东,长在河北,到过新疆,走过澳门,现在,工作在深圳。
经过这许多年,走过了这许多路,我自认为,最终我还是成为了自己希望成为的样子。虽然付出了很多,还好一切都值得。
02 和老友的闲谈
“咱们好久没见了吧?你看,你现在也很适应了外宿生活。记得吗?初三那会,你为了不住宿,可是没少费功夫,让阿姨又是找班主任,又是找校长的。”方琳琳说。
简洁正和方琳琳视频通话。两个人从初中时代开始,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嗯,那会儿我可能抑郁了。被强迫住宿那几天,你们都睡了,就我睡不着。我每天躲在被窝儿里用小刀割自个儿手腕,好像只有身体疼了,心才能喘口气。”简洁说完陷入沉默。
“你不知道当时看见你那伤痕累累的手腕,我多难受。当时我就想,我姐们是个狠人,日后必成大事。果然,你没让自己失望。”方琳琳虽然一脸调笑,眼神却是认真的。
“那时候我爸病了很久,每天在家里找茬儿发脾气。我看着我妈被骂了也忍气吞声过日子,气愤心疼但是又无能为力……”简洁说到这,又想起那段心力交瘁的日子,胸口闷闷的。
“那你住宿不是更好,干嘛非得每天回去,离那个压抑的空间远点不好吗?”
“应该是自卑的吧,也放心不下我妈。”简洁声音轻轻的。
“行了,说点开心的。记得那会儿你说,你长大之后一定好好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怎么,放弃了高待遇,为了爱情就不要面包了?”方琳琳打趣道。
简洁转头向房门外望了一眼,她看到男友在厨房忙碌的情景。

汪星涵全身沐浴在暖黄的灯光里,整个人显得温柔异常。他正站在洗碗池旁低头清洗蔬果,炉灶上正煲着汤,整个屋子弥漫着好闻的香气。
她看向视频里的好朋友,嘴角弯弯、一脸幸福地说:“这不影响。阿里巴巴虽然待遇不错,但是年薪四十多万也一定得有相应的付出。我才三十岁,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头秃。再说,深圳这所大学待遇也不错,能当个好老师也是功德一件。”说完,她向视频里的闺蜜眨了眨眼。
“嗯,你开心就好。入职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九月正式上课。”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男朋友还没毕业呢。不跟你说了吗,他工作两年之后考的研,比我低一届。”简洁答道。
“嗯,你们好好的,过年见。”
“过年见。”
两人互相道别之后,简洁收了线。她起身走到厨房,想帮忙。
汪星涵看到简洁走进厨房,眉眼温柔地望着她,“聊完了?”
“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心里难受。”
汪星涵放下手里的蔬菜,洗手擦干,走到简洁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聊聊?”他平静温和地对她说。
“嗯。”
简洁准备好好回忆一下那些曾经不愿意提起的日子,也算是给过去那个一路乘风破浪而来的自己一个肯定,告诉她,你已经很优秀;也给曾经内心受伤的自己一个安慰,告诉她,那不是你的错。
客厅的音响正播放着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简洁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和闪烁的霓虹,她略作沉吟,缓缓开口。

03 遥想当年
“上小学时,我们全家从咱们山东老家搬到一个毗邻京城的河北小镇安家。
爸爸紧随全村人外出“赚大钱”的脚步,凭着随老师傅学习多年的汽修经验,在小城的城郊开了一家汽修店。
那时候的小城汽车不多,好的汽修师傅也相对稀缺。爸爸的技术很好,所以在我的小学阶段,爸爸的汽修店生意还不错,妈妈每天在店里帮忙,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回家,虽没有赚大钱,却也能让全家人衣食无忧。
我们的生活平静快乐。
就在我小学毕业的暑假,家里突生变故。
爸爸在一次修车时不小心用力不当,原本就有的腰痛病,更严重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比较严重的腰间盘突出,必须在家卧床静养。有半年时间他都在家里休养。
为了缓解腰痛,父亲开始喝酒,而且越喝越多。因为身体不适、酗酒加之没有收入的压力,爸爸意志消沉,越来越阴晴不定,经常对我们发脾气,那段时间家里气氛很紧张。
妈妈一边要照顾卧床的父亲,一边还要为我寻找合适的学校上中学。父亲病情稍稍稳定了,妈妈又开始出门打零工,每天都忙得像个陀螺转不停。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
那段日子让我看到金钱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原本幸福的一个家,因为收入骤减,又要照顾、养护病人,还要供我和姐姐上学,巨大的经济压力,让一切都变了样。
我想,如果我们富裕,父亲的病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母亲也不需要为了承担家庭的重担每日起早贪黑出门打零工,而且她还要兼顾病人,照顾他的情绪,受尽了苦。
我开始萌生长大一定要赚很多钱的想法,让我的家人没有压力地快乐生活。

初中时的一件事让我这个想法更坚定。
那年冬天,因为家里每天的混乱状态,我们不能保证规律的饮食,初一学期末我患上急性阑尾炎,在家附近的卫生院做了手术。
卫生院很小,我有些担心它的卫生条件和医生的技术水平,而且第一次做过手术,心里也很害怕。
妈妈在给我办好手续、签好字之后,又嘱咐我两句,就匆忙离开了,她还要急着回建筑队出工。
看着妈妈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心里难过极了。
人在身体不适时,在医院看病时,在等待做手术时,似乎尤其需要家人的陪伴,身体和心理都需要安慰,可是那时候谁都不在我身边。
虽然是周末,姐姐却还要在家照顾爸爸。
术前准备之后,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等待。
那是一个深冬的上午,手术室里没有暖气,周围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看着冰冷的手术刀,紧张到呼吸凝滞,我听到医生的宣判,手术开始。
麻药开始起效,我迷蒙间难过又坚定地想,长大了一定要好好赚钱,赚好多好多钱,这样我就可以有选择的自由,我可以为自己、为家人提供更好的。
醒来已是傍晚,妈妈还没有来。
麻药劲儿退了,身体开始疼痛,身边没有人,心是冷寂的。我呆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直看,又转头看向窗外,暖黄的太阳沒入远处的楼群,天完全黑了,我感觉更冷了,却不愿意出声。
期间护士来看过我一次,询问状况、量体温、喂药,一阵忙碌之后,她走了,我仍然静静的耐心地等。
我看到钟表指针指向九点,妈妈终于来了。
我不愿意在医院过夜,也不想多花钱让妈妈更辛苦,执意要回家。妈妈拗不过我,终于办好手续,带我回家。
冬夜刺骨的寒风刮得我脸颊生疼,身上穿着妈妈带来的厚重军大衣,伤口缝合部位还在撕扯着疼。我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过更好的生活。

在家里休息的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避很容易情绪失控的父亲。我要快点好起来,继续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冲刺。
我重新回到学校,更拼命地学习,我要考最好的高中。我只专注在学习,不理房门外的一切。
初三要求必须住宿时,我却崩溃了。
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排斥住宿,甚至用自残的方式来宣泄情绪,只是觉得痛苦得再也忍不住。
在住宿三天之后,我发觉如果再不向学校和家里提出退宿走读,我就要活不下去了,更别提什么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和赚大钱了。
终于母亲在看到我的失控后和学校申请,我如愿走读,一切终于又正常了。
现在想想,也许是只有在我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才能让我觉得安全吧。
虽然我对自己催眠,对家里的一切视而不见,潜意识里却被那些冷漠的瞬间一次次击溃,只等一个导火索,就能炸毁一切,首先就是自己。
因为那些冰冷,我变得自卑而敏感,又何谈过集体生活,只有在自己的房间,我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终于走读后,我孤注一掷,必须要考当地最好的高中。
你要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力是拥有强大的力量的,在我毕业的中学那一年一共有两千毕业生,只有五个人考上了一中,而我是其中一个。

初中三年,爸爸的身体慢慢好了很多,酒瘾却戒不掉了。初二的时候,他开始兼职做一些强度不大的工作,却都没有自己开汽修厂的时候自由和盈利更多,所以那几年他一直有些郁郁。
高中三年里,我感受着家里的低气压,总有些不快乐,也有些倦怠。最后高考失利,只考上一个二本。
我决定读高四。
爸爸对于我复读颇有微词,他觉得二本已经不错,一个女孩子不必要上那么多的学。我闷不作声地听,却坚持复读,最后他也只好答应。
这些逆境又让我想起曾经要赚大钱的决心,我告诉自己,复读的机会来之不易,要珍惜。
高四一年里,我铆足了劲儿学习,最后终于考上了石河子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因为我知道这个专业前景好,薪资高。
九月份,我从首都机场飞往一片陌生的土地。

坐在飞机上,我看着机翼冲破朵朵白云,看着窗外的一片蔚蓝,我告诉自己,虽然身边很多人都是上了大学开始游戏人间,我一定不能,我要给自己选择的机会和底气。
大学四年,我在石河子的酷暑与严冬里,每天严于律己,每个学期都拿全额奖学金,再也没伸手和家里要钱,也把机票钱还给了我姐,第一次上学的机票还是姐姐赞助的。
我告诉自己虽然目前我只能做到这样,以后,我一定要过更好的生活。
因为大三下半学期的期末我就开始考虑自己到底是考研还是工作,所以到大四上半学期,我把自己的成绩单发给澳门大学,申请了澳门大学的计算机系硕士。
澳门大学录取了我。
机会真的是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为了这个offer,我准备了四年,一刻也没有懈怠。
大四毕业,我从石河子那片炙热的土地飞向了海滨澳门。
你知道一个人深植于心的孤僻和不自信,总会在不经意间翻涌而出,比如突然来到一个时尚都市。刚到澳门那会,我总觉得自己和那座城市格格不入。
以前每到那个瞬间,我就开始拼命学习给自己加码。
研一的时候,我依旧是全系第一名,这让我稍稍找回一些自信。
我依旧是拿全额奖学金,你知道我们学校全额奖学金的数额。

我开始给妈妈打钱。我开始学会化妆,也学习穿搭,我还在研二那年戴了一整年的牙套。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我似乎变得更好。我却总会莫名其妙地悲伤,感觉自己在整个世界之外。
直到,我读博的第二年。
记得那天我正在宿舍里看着窗外台风过境的一片狼籍,天地变色中,你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说:“学姐你好,我是低你一届的汪星涵,我们一个博导。教授说平时我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你,向你请教。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下面,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你声音很好听。这是电话里,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你很有分寸,懂礼貌。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感觉。
你很温柔体贴,让人感觉很安全可靠。这是那一次咱们在日落黄昏,一起漫步沙滩闲聊时,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我体会到的。
后来,你跟我说,感觉我的心里有一道墙。只有真正了解了我的人,才能透过我笑嘻嘻的表情,看到,那笑,礼貌而疏离。
你说,你愿意翻过那道墙,和我一起面对内心的痛。
我开始放下心防,让你温暖我的世界。

虽然现在爸爸已经上了年纪,脾气不再那么暴躁,可是我还是没法靠近他,所以我走得越来越远,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不孝的女儿?”
“也许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无法承受的过往,你怎么样,我最清楚。不要轻易否定自己。你看,就像这首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即使命运拿走了你的琴弦,你也谱出了美好的曲子,你已经很好了。但是,你应该给叔叔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和过去和解。过年我陪你一起回去。”
“好。”
04 后来
九月很快就到了,简洁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每个周末,汪星涵会从澳门坐车,经由珠港澳大桥回到简洁那里,两人会共度一个愉快的周末。
很快就到了年关,简洁和汪星涵准备一起回简洁的家,已经预定好了机票。
简洁已经放假,正在宿舍里等着汪星涵把需要完成的课业收尾,一起回家。疫情却突然来了,而且来势汹汹,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赶上最后一艘船,汪星涵跨越人海来到了简洁身边,两人紧紧拥抱,恍如隔世。
他们一起在简洁的宿舍里隔离了两个月,过起了新婚小夫妻一样的甜蜜生活。

这两个月里,简洁看到了全国人民共同抗议的大爱和民族精神,也看到了一个个家庭的生离死别,她想,能健康地活着,真好。
她觉得应该给自己也给她的父亲一个机会,他们还有机会相聚,可很多家庭已经支离破碎。既然自己如此幸运,也应该努力去让自己的家庭完满,没有遗憾。
澳门重启之后,汪星涵回去完成答辩,拿毕业证书,简洁则开始上网课,他们保持着每天的视频通话。
六月毕业季,汪星涵也顺利毕业,简洁开始放假,他们收拾好行李一起回到了简洁的家。
当简洁看到苍老的父亲笑着迎接自己、自己也心生欢喜时,她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这么多年的浮浮沉沉,早就让她变得更强大,她走上前去给了父亲一温暖的拥抱。

05 尾声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有我,有更好的你自己,还有爱你的全家。”那天晚上,汪星涵说着,将简洁轻揽入怀,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个让人心安的吻。
简洁曾经带着一腔孤勇,在人生旅途中乘风破浪而行,浮浮沉沉,飘忽不定。“浮沉”一直是她的网名。
今晚睡前她将它改成了“安”,让一切尘埃落定。
望你往后余生,一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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