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讲座后,谢主任赶回到天坛医院。他为几名手术患者的康复情况做了详尽检查,又问诊了几位新的病人。等一切工作忙完以后,他又在办公室接了几通电话,然后带着他的博士生一直忙到了夜里九点钟。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地来到曙光中心。尽管这次的手术耽搁不了太长时间,但除此以外,他也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他知道杨火是个聪明人,他细心严谨,工作态度精益求精。可那天在广场上发生的争执却与手术台上的他判若两人。杨火诡异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掩盖自己真实的身份?谢主任佯装漠不关心,可心里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他以为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发展,可直到真正走进杨火的世界里时,他才恍然发现,这位古怪年轻人所坚信的拯救,真的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是哪年参加就业的?”手术完成后,谢主任将杨火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又计算了一下时间。四十分钟应该还来得及。
“2004年。”老歪在谢主任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直都在阜外么?”谢主任将双手扣在肚子上。
“是的,这都要感谢孟老。是他一路带着我走过来的。”老歪还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事。
“我认识他,孟国民。”
“您认识的名医一定很多。”
“他的病情怎么样了?”
“在家疗养呢。如果不是身体原因,谁劝他休息都没用。”
“是啊,年轻时都想着清闲,可到老了却又闲不住。”
“人都会这样。”
“那么你呢?来这里两年了吧,感觉怎么样?”
“这里挺好的,我很满足现在的这种状态。”
“不用加班,不用熬夜,不用手忙脚乱的忘了吃饭。这和阜外比,简直就是天堂。”
“是的,像一座五星级酒店。”
“所以,你是幸运的。作为医生你能享受如此的待遇,应该高兴才是。”谢主任打算直奔主题了。“我很少会遇见不愿透露自己职业的医生。你担心会有很多人托你的关系么?还是觉得曙光中心会高人一等。”
老歪认真地给出答案,“会有一些,但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什么?我帮你守住秘密,你也得遵守我们的约定。我想知道原因,我们都是医生。”
“我觉得,您可能...”
谢主任看了看手表,“不用拐弯抹角,没人会听到。”
其实,该担心的并不是老歪。他已经很久没向人发表过长篇大论了。他喜欢这种诉说与聆听的气氛,就像木长椅上他的老邻居一样。但这次,对方是前辈而且知识渊博,眼界开阔。他当然会兴奋,他觉得终于找到了机会,讲解起来应该会非常过瘾。
“好的,那么...”老歪圆滚滚的眼球闪出了光亮。“我们都是医生,您的经验和阅历在我之上。世间百态您肯定比我更了解。除了繁重的工作以外,我们还要面对各种问题,药品价格,资源短缺,突发的卫生事件,传染病,暗红的鲜血,残废的肢体,冒着恶臭的内脏,还要承受家属的咆哮,同事间的内耗。作为麻醉医生,我参与的外科、急诊科和ICU病房里的治疗非常多,我知道那种感受。如果你问我医生的使命是什么,我可再也不会说出那种趾高气昂的话了。我并没有背叛这个职业,我想任何一位做得久的医生都会有点儿麻木。或者说,我们失去了对人道主义的坚持。不论男女老少,患者在我面前就是一堆纯粹的肉体和蛋白质,与其他动物没什么区别。在三甲医院,您知道那里的情况。手术室再多也不会有空闲的时候,你的效率再高,也有无穷尽的患者。天南海北的病人总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北京,我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自我。我的任务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尽可能的为自己挤出一点时间,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或者约家人出去走走,美美的吃上一顿。这都快二十年了,您知道么?我几乎很少去外地旅游。我知道发牢骚不好,您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那么好吧,我现在说重点。”老歪顿了顿,“那就是医患关系。虽然有点儿老调重弹,但如果有同事死在您面前,您肯定也会和我一样,永生难忘的。我不会向你描述细节,我知道您的时间有限。但那次,我们的手术并没有失败,相反,我们做得很成功。十几个小时将患者从死神那儿拉回来,却让我的两位同事送了命。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家属将一把匕首插进了手术医生的颈部,然后是脸,刀刀致命。我想,那位家属应该是疯了。他的力度非常大,一边捅还一边喊,最后,还带走了一位护士。”老歪用手顶着脸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我尽力了......那是最为黑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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