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欲灭其国,先去其史。
可见,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来说,历史的重要性。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大家对太史公受酷刑后,作《史记》的故事比较清楚。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历史上还有一个人,以迁为名。
在亡国之际,只为了给后人看到详尽信实的历史,穷毕生之力,前后六易起稿,修成一部真正的明史。
他就是谈迁,关于一个老秀才,关于一个理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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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迁出生的时候,是万历22年,公元1594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比如,顾宪成得罪了万历,被革职回家,重修了东林书院。
无论是骂东林党,还是夸东林党,毫无疑问,这件事对中国历史,形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这一年,万历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但是撕毁合议,再次入侵朝鲜。
还是这一年,瑞典的北方雄狮,古二爷出生了。
但这些,都跟谈迁没关系。
谈迁出生在浙江海宁,挨着钱塘江,郡亭枕上看潮头。
可他爹是个穷秀才,穷得赶考的钱都没有。
自然也没法跟他请老师,还好他父亲可以教他。
万历34年,年仅14岁的谈迁考中了秀才。
但是,有没有老师教导,终究是不同的。
考秀才,重视的是基础;科举,重视的是八股文。
考举人对八股制式要求是非常高的,他父亲只是个穷秀才,八股文也高不到哪里去。
而浙江自古就是科举大省,人中龙凤遍地都是,相信如今的浙江考生,对此也深有感触。
无论八股,还是关系,他一个穷秀才的儿子,自然占不到任何优势。
于是,万历34年,谈迁接着考了三次科举,无一例外落榜。
朱翊钧嗝屁了,杨涟、左光头,抢孩子抢得不亦乐乎。
时代进入了东林党和魏公公之争,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天启年间。
天启元年,谈迁的母亲俞氏去世。
而此时,谈迁的父亲也病重了。
在外求学的谈迁,急急忙忙赶回去,却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他的父亲兼恩师,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在为父母守孝期间,读了陈建写的《通记》,发现其中有许多不足之处。
看了《明实录》,发现实录之中也有很多不足之处,在洪武永乐年间,隐去了太多的东西。
于是,他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既然没有真正完善真实的历史,为何不能效仿太史公,自己写一本史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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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部史书容易吗?
不!
一部史书,往往需要许许多多的人,穷尽一生才能写就的,司马公,他们都是官啊!
穷朝廷之力,有人负责收集材料,有人负责修订誊录,而且专门有精通某一段历史的人,负责相应的部分。
比如《资治通鉴》,范祖禹负责唐代及五代史,魏晋南北朝归刘恕,主编只需撰写评论,审核删改定稿就可以了。
即便这样,往往也要数十年之功。
像太史公、陈寿一类的,也是史官。
虽人手不如倾举国之力的大佬,但人家背靠国家图书馆,一大堆的书籍,随便查阅。
就这,太史公,也用了半生收集资料,足足写了13年。
而谈迁,只有一个人,没有助手,没有国家图书馆的支持,何况他很穷,很多书根本买不起。
这样的情况,想要修一部史书的难度,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但谈迁没有犹豫,这是他想完成的事,是他的理想。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谈迁就是一个傻子,不考功名,不求做官,整天想着写书。
写完了,也快死了,简直就是个书呆子,而且是脑子里缺根弦的那一种。
但是啊,人若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理想主义者,是这个功利而蒙昧的世界里的一道璀璨的光。
如同太师公,如同诸葛武侯,如同千千万万的先烈们。
但,再热血的理想,也要通过现实,去一点一滴去实现的。
他家很清贫,写书也是有开销的,还要吃饭。
没书不能瞎写,没饭不能活着。
作为一个男人,是要担负起养家糊口的。
吃饭、买书、养家,这三笔开销,是逃不掉的,和我们一毛一样。
好在他的文笔还不错,他代人写书信,抄写东西,给人家当幕僚……
除了谋生,他所有的时间,在收集史料、整理史料上。
看实录,做笔记。
买不起太多的书,到处去借书来看,甚至大冬天,跑几百里地找别人借书。
没钱雇马车就步行去,饿了就看树上有没有果子,找人家讨水喝,其中的苦楚,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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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收集完了,就开始动笔写。
写完了再改,来来回回修改了六次。
终于修成了100多卷,400多万字的初稿。
动笔的那一年,他27。
这一写,就是26年。
此时,他已53岁。
然后开始修崇祯弘光的史实,这一修,又是两年。
一直到顺治四年的那个夜晚,一个小偷进入了谈迁的破房子。
看谈迁家徒四壁,无物可偷,以为那个箱子里一定是好东西,于是把整个箱子都偷走了。
小偷并不知道,他偷偷走的是《国榷》的全部书稿,是一个人26年的心血和青春。
当谈迁发现书稿被偷,如遭雷击,老泪纵横地痛哭:噫!吾力殚矣!
打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惨重,但他并没有在痛苦中沉溺太久,生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保持国家的真实历史,他不仅要从头写起,还要修订原稿中不翔实的部分。
于是,这位50多岁的老人,满头白发,背着雨伞包袱干粮纸笔,跑到嘉善归安、吴兴钱塘,向当地的乡绅士族说好话求情,借书抄书。
不顾酷暑严寒,不顾自己年老体弱,又一次开始了他的修书之旅。
经过4年的夙兴夜寐,焚膏继晷,他再一次完成了《国榷》的初稿。
但是他还是不满意,他想看到更多的书籍,让《国榷》更加完整。
万历到崇祯这几十年的历史,由于党争翻覆,个人的立场不同,记载也就是非不一。
同一件事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想要鉴别真伪,需要多找书读,多找人问,特别是找身经其事的人谈。
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非到北京不可。
于是,他一袭破衫,舟车劳顿去了北京。
他在北京全力收集史料,访有关的人士,到处拜访明朝的降官贵族太监门客……
有的达官贵人,听说他借书是写明史,就不愿意。
他就苦苦哀求,只是看一看,抄一抄,一求就是好几天。
人家看他可怜,才勉强借书给他,但只允许他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抄。
他只是一个穷秀才,求人借书,访事问人,都不容易。
两年里,他到处抄书借书,访问历史名迹,路上听到的看到的,一堵断墙、一块破碑也不放过。
从运河南上北下时,所过的城市,也都核对史书,各种资料记载了数千张纸。
两年过去了,虽然他收获了很多,但他已是花甲之年。
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他年纪又大,到处拜访贵人,往往等到中午,甚至等到晚上才能见一面。在京中无处可去,只有报国寺下的松树,累了就坐一会。
为了理想,他可以不在乎尊严,但不代表他心里不难受。
谈迁是南方人,不能适应北京的气候。
好不容易找到内阁,结果内阁的书也残缺不全了。
谈迁在回家的途中,写下了最后一首诗:
往业倾颓尽,艰难涕泪余。
残编催白发,犹事数行书。
公元1657年,回顾这一生,谈钱也没有遗憾了,但他想看一下好友张慎言墓,他是弘光时的史部尚书。
13年前,在大清破城之前,拒绝医治,以身殉国,终年69岁。
1658年1月,南明永历12年,清顺治14年,农历的十月,他还没有到达平阳,就病死在路上,享年6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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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功名,但,这是大明的功名。
一个小小的秀才,超越了水太凉,东林领袖钱谦益,超越了水利大师侯方域,超越了大清名臣范文程,也超越了太子太傅宁完我,真正做到了一生无愧!
终其一生,他不过是一介穷秀才。
他所修的《国榷》共计400多万字,史时详尽,行文严谨。
尤其是崇祯和弘光两朝,非常完整。
根据列朝实录和邸报,参议诸家编年,他不偏信实录,也不侧重私家著述。
他对史实的记述是非常慎重的,取材广泛,但选择很严谨。
择善而从,从不偏于个人好恶。
写成之后,没法刊印,他一直管大清叫清奴,而且把大清那些破事记录得太详细,所以只能以手抄本,秘藏在几个藏书楼中。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没有被十不全老人一把火烧掉,也没有经过纪弄臣那帮人的篡改。
一直到1958年,终于得见天日,刊印出版。
在这本书里,他把明实录歪曲的地方,统统斧正。
在洪武一朝,对功臣的杀戮,永乐的身世,以及黑历史毫不遮掩。
《明实录》中避而不谈的部分,全部如实记录,秉笔直书,这是国榷尤为可贵的地方。
后世诸如当年明月,关于永乐的身世和靖难的史料,也出自《国榷》。
崇祯朝没有实录,谈迁根据邸报记录了这17年的事情。
清修明史,隐去的建州史。清修明史不仅完全掩盖了建州女真与明朝的附属关系,还篡改明史,一部史书,来来回回编了100来年。
《国榷》从头记实,建筑都尉和奴儿干都司的设置,皆有年月记载,各位首领的承袭都一一记上,对后世研究明清历史,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想看真正的明史,看这一部书就够了!
这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一个人的一生,他是一个跟你跟我一样,曾经在这个世上的鲜活生命,他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他究竟为了什么?没有钱,没有人认识,没有高官厚禄,也没有前途,甚至自己用尽一生的精力写的书,因为大清,连出版都没法出版。
放弃一切,用一生的时间,只是为了写一部史书,值得吗?
谈迁自己说了一句话:男儿堕地,至此血性;为君父用,则为忠孝!为二氏用,则为名理;为千秋百岁用,则为青简丹笔。
正是有他们这样的人,我们的历史才不至于被湮没,我们的文化才不至于被断绝。
正是因为有这种人的执着,我始终相信,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屠杀蹂躏,我们的国家中能走出困境,让中华文明薪火相传,延续不绝!
愿天佑我华夏,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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