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瓒的画,我最喜欢的一幅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容膝斋图》。容膝斋,是一位隐居者在河边的斋名,这幅画,应当是为他而画的,但在这幅画中,我们找不到“容膝斋”,因为在倪瓒的山水画中,地点并不重要,他的画不是为考据学家准备的,他是为欣赏者而画的。
倪瓒的山水画,水是主体,而山是陪衬,这一点与黄公望不同。黄公望,无论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富春山居图》,还是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溪山雨意图》,他的丰富笔法,似乎在描绘岸上景物时更能发挥——江水全部留白,而岸上却是一个丰富而浩大的世界,既有沙洲片片的河岸,也有渐渐高起的山峦,山峦有远有近,层次不同,在山峦的缝隙间,是疏疏密密的山树,不同的树种,参差错落,使整幅画卷充满了透彻的植物气息。
天地清旷,大地呼吸绵长。透过那一片的清寂,我们似乎可以听到山风的声音,裹挟着万籁似有若无的鸣声。这有些像《清明上河图》,弯弯曲曲的江河,为一个迷离喧嚣的岸上世界提供了铺陈的空间,只不过黄公望把张择端笔下的城市街景置换为回环往复的山林而已。与黄公望相比,倪瓒的山水画饱含着氤氲的水汽,因为他把更大的面积留给了江水。江水留白,不着笔墨,与纸的质量相结合,仿佛天光在上面弥散和飘荡,它加大了前景的反差,使那些兀立在岩石上的树几乎成为一道剪影,也使树的表情和姿态更加突出。对岸的山,作为远景,在画的上方,山势并不高峻,而是横向铺展的,舒缓的线条,可以使我们几乎看到它超出画幅之后的发展,诱使我们视线超出画幅的限制,从有限中看到无限。
如果说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是全凭肉眼看到的景物,那么倪瓒的《容膝斋图》和《秋亭嘉树图》则是用“望远镜”观察自然,它们放大了自然的局部,使我们的视线由黄公望的宏观世界转向倪瓒的微观景象,与此同时,焦距的变化也模糊了两岸之间的远近关系,使远近关系看上去更像是上下关系,从而使现实的世界有了一种梦幻感,在技法上,倪瓒“用相同的量感与构造来处理远景与近景,达到黄公望在画论中所说的‘远近相映’的完美统一”。大面积的水,使倪瓒的画面更加简练、平淡、素净,他在一个有限的视域里,描绘世界的博大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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