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周围锁住的别墅，
这个一层楼的老房子显然有些磕碜。
按着这个老太婆的年纪，
应该是会自然离世，我也能轻松些。
我穿墙入了她的房间，
靠在角落漠然地盯着她看，
她的呼吸几乎只有出气，
瞳孔也在微微扩大，
根据简单的判断，我想，
她不过十分钟的命可以活。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
膏药丢在垃圾桶里，
药罐贴着标签摆放整齐，
衣服分列叠放有序。很舒服的排放。
大概对于像她这样的老人家，
每天清理房间，
也是一种对抗孤独的方式。
宽大的睡衣，
奄奄一息的躺在木架床上，
这就是她的现状。
床对着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黑白照片与彩框，看来有些违和。
照片虽破损得模糊不清了，却看得出，
那里面的她还年轻，
扎着两条大花辫，
左边拉着小手，右身紧靠自家男人。
慵懒的午后，乡村的狗吠也显得敷衍。
钟表声滴滴答答摆动着，
她的时间在倒计时。
窗外遮阳的树枝丫随风摇动了下，
一束光侧掠她的脸，抚过她的老人斑。
她突然瞥见了我，
没有我想象中的害怕，她只是叹口气。
“我知道，你是来带我走的无常。”
对了，在中国，死神就是无常。
她扭动着身子下了床，
而后笑着对我说，
“难得来个客人，你能喝茶吗？”
我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不言不语。
人在临死前会有一阵子的回光返照。
我数着时间，只五分钟了。
“如果你不喝茶的话，就随便坐。
不过，老太婆我现在要去上个厕所，
你这个死鬼，可不要跟着我，害羞。”
这老太婆，胡言乱语的说什么呢？
她那一身皱皱巴巴的皮肉，谁稀得看？
我侧过身去，表明自己的态度。
随后，听见水龙头流出水的声音。
三分钟过去了，我敲响卫生间的门。
对于这么一个爱干净的老人家来说，
我不想让她在厕所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我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或许，她已经在里面睡下了？
我轻拧开门，洗手池里残留着水痕，地板上多出几个鞋印，却不见她的身影。
抬眼望去，墙上一扇透气的窗大开着。
这老太婆，果然精明，
只不过她不知道，
她的生死不是由我掌控，躲过了我，
也只是让她的灵魂多留了些时间而已。
我穿窗而过，利用自己的能力飞至空中，在宽阔的乡野中寻找着她。
此时正值稻苗生长的夏秋之际，
黄土地上生长着一大片新鲜的禾苗，
清风乍起，
这一片稻海波浪式地向前推去，
飞扬着，跳动着，欢欣着，腾舞着。
它们叫喊：我们生活着，活着。
在这绿色天地之中，万物欣欣向荣，
唯独一个孤独的老太婆，
在等着时间暂停。
低眼，
我看见挥着锄头在地里播种的老爷子，
看见个胖妇人
挺着肚子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
看见野兔在山林中觅食，
看见野花的静然绽放。
我也看见屋上烟袅袅升起，
林间溪流动活力，山中石坚守位置。
我绕着小村上空寻她，但就是找不到。
工作得如此不顺让我有些恼火，埋怨着这老太婆的无知愚昧与不知好歹，
细数天地间，人生大限，谁人可破？
躲过了我，就躲过了死亡吗？愚蠢！
我气呼呼的飘进老房子里，
发现老太婆已经躺在床上没有了声息。
而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站立在床的一侧，笑眼眯眯的看着我。
“我都等了你有一会了，你怎么才来？”
我看着她躺在床上的躯体，那身随便的睡衣已经换成了得体的套装。
“先自己洗了把脸，发现还有些劲，就换了身衣裳，给殡仪馆打了电话，告诉他们等会来看看我。”
“等了有一会都不见你，我刚想着是你弄错了人，就突然感觉脑袋晕乎得不行，才躺下，啧……
看来，今天是真的到了日子。
咦，你好像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是谁让你发火了吗？”
她走过来，伸手让我抓住她。
金黄色的光波瞬间涌进屋内，
空气中飘动着初秋的稻香。
林间群鸟惊飞冲天，
满天的白羽纷舞着落下，
落日淹没远处的青山，红霞万丈，
晒在飞禽背上，落在溪流水面，
染成红色的风景，
整个乡村笼罩在朦胧之中。
沉沉暮色里，我牵着老太婆的手缓缓走在村头的大路上，老枣树上依旧挂着几个果实，吸引着几只麻雀前来啄食，
男人捡起一根枯枝赶着吃草的水牛，
女人挎着一篮满满的豆子，
每个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走。家。
“你有什么难以忘记的东西吗？”
我开口问。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在即将走出小村时，
我突然感受到她放慢了些脚步。
再看她，她在回首凝望着家门口。
“嗳，你说我儿子，能不能赶回来？”
她问。“我还想再等他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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