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正眼神涣散地躺在床上,把身体蜷在被消毒水浸得死白的床单被子里不想动弹。电视里放的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它一直在吵,吵得我好想起来给它一拳。
窗外阳光甚好,可是房间里始终冰冷难抗。握紧的手心里有汗,却是疼出来的。将调节器开到极致,点滴还是很慢很慢,像快要点完的蜡烛,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将黑暗点亮。
旁边的大叔又在喷云南白药,那种既有松脂清香又透着蟑螂喷雾剂臭味的味道,让混沌的脑细胞稍微活跃了几分。
“大叔,腿还没好吗?”我转过头,送上客套的问候。
大叔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笑盈盈地回答我,“人老喽,没你们年轻人恢复得快。不碍事,还能走,就是给孩子们添麻烦了。”
“大叔,别这么想,您又不是故意没事找事。谁愿意平白摔那么一跤,又不是没有痛觉。再说了,一家人能叫麻烦?您把他们带大的时候有觉得麻烦过吗?”
“小姑娘嘴挺甜。不像我家孩子,虽说跟你一般大,但是那个脾气哦,犟得像头牛,说都说不动。”
我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个大叔聊了起来。他说他去世的爱人,说他慢热的儿子和冷淡的儿媳妇,说他淘气可爱的孙女,说他的工作,说他的过往……
我盯着天花板,随着大叔的讲述,在上面勾勒出一幅幅陌生的画卷。千百人,万万事,事情多了竟也不会觉得奇怪,仿佛它出现在生活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儿子小时候可帅了,那些个小女生偷偷给他塞情书,这傻小子回来还哭,说快要烦死了。哈哈哈哈……”
我在这头也笑了,确实够傻,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身影在悄悄靠近,似要推开早已尘封上锁的监牢。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爸!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心莫名疼了一下。
有些人,无论分开多久,只要一开口,你就能准确无误地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可期可盼的东西似乎在招手示意,想向前,脚步却懦弱地往后退。
“我在和这小姑娘说你小时候的事呢。你怎么来了?不是忙吗?我没事,不用来看我。”
来者放下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双手插腰抬头看输液瓶。“爸,你跟人家说这些干嘛?不知道什么叫打扰吗?”曾经青涩的声音到底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和小姑娘聊得可开心了……”
我悄悄打量着他,米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脚上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和记忆里那个T恤牛仔的篮球少年剥离分散,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
我转过头不再看那个背影,悄悄纵容十五岁忍下的眼泪顺着脸颊湿透了枕头。时光啊,总是玩弄人的感情,让人苦苦挣扎,好不容易释怀,它又给了你个猝不及防的转身。
“姑娘,你的点滴没了,快叫护士来吧!”
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让后背热辣辣的,脑子迷糊着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大叔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她应该睡着了,儿子,你去帮她按铃吧。”
他走过来替我按了铃,然后走开,带动着空气瞬间暖了一个调。我闭着眼睛继续假寐,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你终于还是落入了俗套的凡尘。
你曾经说,这辈子除了当新郎那天,绝不穿西装,只因我喜欢休闲装的潇洒和阳光。
你曾经说,这辈子都不抽烟不喝酒,因为我不喜欢那上头的味道。
你曾经说,你不会放手,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不见。
只是,时间依然在走,我们为什么却朝反方向越走越远?原来,承诺不过是因为没信心走到远方而给自己的心经,誓言也不过是一颗伪装成甜品的苦涩巧克力。
护士来了,她轻轻叫了叫我,奈何装睡的人你又怎能叫得醒?更何况是一个脑子早已丧失功能的装睡的人。
“你帮她按着吧,按久一点,不然会疼,她还得打好几天呢。”
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背上就传来如火的温度。似乎早已深交,他麻利地替我按住针眼,并询问护士:“为什么不给她放留置针?”
泪水再也收不住,那些年的青葱岁月不断混乱着翻滚着,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打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也许是我动静太大,他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我手里。我又急又羞,索性把被子拉起来,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叶子,自己按好,不然会回血。”
终于,你还是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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