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是父亲节,我给父亲打了电话,我们像朋友一样聊了工作和生活。父亲似乎越来越像母亲爱唠叨了,总是嘱咐我注意身体,不要累着。我十八岁以前,父亲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父亲很严厉,瘦削的脸庞不苟言笑,我心里总是有些怕他。但是如今回头想想,那时候的父亲在那样的环境下,仍然坚持让我们上学,给了我们他所能给的最好的教育。
八十年代的农村,主业是种地,副业是养猪养鸡之类的,所以最重要的是劳动力,重男轻女几乎是必然。我们姐妹几个的相继出生,让父亲皱了皱眉头,但也仅此而已,父亲很快接纳了我们,给了我们完整的父爱,更教会了我们做人最基本的道理。
生在千湖之省,村子周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池塘,父亲很担心我们掉到水里(每年夏天都会有人溺亡)。但是他们要忙农活儿,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们不玩水。于是,父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管我们,其实就是“以娃治娃”,给我权利和责任,权利是妹妹不听话我可以揍她,责任是不准靠近池塘。我便像个小大人一样管着妹妹,父亲很满意。有一天,妹妹的玩具不小心滚到池塘边长满灌木丛的斜坡里,她要去捡,我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起去捡,心里想着赶紧捡回来就离池塘远远的。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幕正好被刚耕完地回来的父亲看见。父亲气得举起抽牛的鞭子就朝我的背抽了一下。我的后背顿时火辣辣的,也不敢哭,一边把妹妹往回拉,一边听着父亲的斥责:你就是这么负责任的吗?让我们怎么放心在外面干活?那一年,我六岁,父亲教会了我什么叫做责任。
小时候家里养猪,它们是宝贝,是我们学费的主要来源。每天放学后的家务活就是打猪草。暮春时节,猪草已经很稀少了,但是打猪草的任务还是和往常一样。我挎着竹篓儿出门,很努力地找寻。到天擦黑的时候也只打到了小半篓儿猪草,害怕父亲说我偷懒,走到屋后竹林边的时候,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折下几根竹枝,把它们撑在竹楼的中上部,让竹篓儿看起来像装满了猪草。心情顿时很欢快,拎着竹篓儿就往家走。可能是我过于欢快,也可能是毕竟年纪小,做事情不周到,我一边蹦跶着,一边将竹篓儿在左右手之间甩来甩去,这让正好在家门口碰到的父亲起了疑心(毕竟一满竹篓儿的猪草应该挺重的,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这么轻松的甩来甩去的)。然后欢快不见了,我老老实实地垂着头听着父亲的教训。父亲说,现在猪草少了,你打不到,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责怪你,可是你欺骗我就不对了。那一年,我七岁,父亲教会了我什么叫做诚实。
小时候吃的大米是把田里收的稻谷拉到村里家庭作坊式的加工厂里去壳去糠后而得到的。有一次,父亲刚加工完两袋大米,临时有要紧事要去办,就让刚好放学的我看着大米(加工厂就在校门外街上不远的地方),等他忙完了来拿。我守了一会儿,实在是太无聊了,这时候班里的小伙伴们回家放了书包,准备去放野火玩儿,叫我一起去。我心里痒痒的,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经不住诱惑,把书包放在米袋子上就和小伙伴们走了。黄昏的时候我回到放米袋子的地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米袋子和书包都不见了。惶恐不安地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家,迎接我的果然是父亲阴沉可怕的脸,还有地上匍匐着的一根竹扁担。我嗫嗫嚅嚅地说米袋子弄丢了,父亲说,跪下。我求救地望着母亲,母亲不看我,脸瞥向一边。我只好乖乖地跪在扁担上,膝盖钻心地疼。大约半小时后,父亲问,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不。我说,知道,我把米弄丢了。父亲说,这个不是最重要的,米和书包都是我拿走的,关键是你答应了我的事情没有做到。那一年,我八岁,父亲教会了我什么叫做一诺千金。
许许多多的事情像是刻在脑子里,小时候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不可谓不严厉,让我们敬而远之,后来却和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从上初中开始吧。记得有一年放寒假那天赶上下大雪,父亲来接我,他先带我去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然后用扁担挑起我的被子,深一脚浅一脚都在齐膝深的积雪里。我默默走在父亲身后,觉得父亲的身影无比伟岸,心里异常温暖。高考前的日子里,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给我带干净的床单被罩,带家里好吃的菜,再带我出去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印象很深的一次,丽风和日下,父亲轻轻地捻掉我衣服上的头发,心疼而慈爱地看着我,叫我不要太辛苦,多保重身体(估计是以为头发是因为学习太用功才掉的)。那样粗线条的父亲,用那样轻柔的动作,那样温柔的声音,我的心瞬时感动得要化掉了。
如今的父亲有些发福,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说起从前的严厉,让父亲再做严肃的表情给我们看。父亲很配合,做出一张生气脸,可是眼睛里还是蕴着笑意的,脸上也绷不住几秒钟就咧开嘴笑了。总是盼着我们回家,也像母亲一样,开启唠叨模式,关心我们的身体,关心我们的工作,关心我们所在城市的治安和天气。那样严厉的父亲再也回不去了,就像年少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一样。时光总是这样无情,当我们如愿以偿长大了的时候,父亲却老了。谢谢父亲对我们宽广深厚的爱,和耐心细致的教育。惟愿父亲身体安康,每天的心情像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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