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李总在梦中游泳，很多年了，且游得非常好。
这简直成了块心病，现实中，三十年来，老李一直是旱鸭子，从没在水里扑腾过。她迷恋游泳这项技能，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她就会手舞足蹈，“我跟你说，昨天我又在梦里游泳了，游得可好啦。”地铁车厢里的人笑了，公交车里的人笑了，出租车里的人笑了，小饭馆里的人笑了，办公室里的人笑了，似乎都觉着这话好笑。
不会也就罢了，眼看到三十岁了，隔三差五做梦算怎么回事？真是气人。
她捣捣一旁的我，“哎，这一次，我一定要学会游泳。”
这话听得我都嫌烦了，想恶心她一下，“下饺子去？还是去喝洗澡水？”
“没什么传染病吧？肯定消过毒的。”
“可不是嘛。瓦蓝瓦蓝的，跟深海底一样。我一个舍友太想去了，就用了不知哪国进口的隐形卫生棉。果然没出啥状况，回来逢人就说那种卫生棉好。”
“啊……怎么能这样。”
“她就是这样。她游得可好了，当然，她什么都会，从弹钢琴到手擀面，都会。她说人的优秀应该是全方位、全领域的。”
“哎，我什么都不会。越长大越发现，我什么都不会。”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会得也不少，烤面包、烤饼干、开车、瑜伽、化妆，你还想会啥呢？”
老李支着胳膊，怪委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还想会啥。可是吧，这身上就跟有洞似的，太空了。”
“想个法子给堵住。你一学，可能就堵住了。”我说。
“你说我如果去报游泳班，老梁会不会同意？”
“得了，别往老梁身上推，据我所知，你们家都是你做决定。”
老李一声长叹，“尼玛，说到底，还是缺钱，不能乱花。”
二
下午五点半钟，来了个陌生电话，我接了。但凡这种情况，我不吭声，等着对方讲话。
“我是小红啊。”
“哦，哦。”
小红是我多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前两个月在QQ上找过我，尬聊了几天，我实在受不住，就跟她说我现在不喜欢在线聊天了，有事打电话，我写了我的电话号码，她也写了她的，哪知事后我一抬手把聊天记录给删了，号码还没存就消失了。
后来我就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结了婚的人找我聊什么？
“关于我的职业规划，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我有点受宠若惊。
“哦，今天咋了，想起这回事？”
“我待产，打算五月份生孩子（这句话让我很着迷），有点闲，闲了就想想。”
“想出来结果了？”
“有四条路。”
“哎呦，可真不少。四条路，够选的了。”
“第一是继续我现在的老本行，做软件项目；第二是考研；第三是考证；第四是考事业单位。”
这四条路一点也不相斥，不知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压缩一下，也就两条，老套的说法叫“体制内”和“体制外”。算了，先按她的思路来吧。
“哦，姑且认为是四条路吧。你先说说各条路的前景？”
“第一条最清晰，我现在是项目经理，接下来项目主管，再接下来是项目总监，再接下来就是副总经理；第二条是考心理学研究生；第三条是考产品经理证和项目管理证；第四条是进事业单位，找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做。”
好多长短不一的乱线。“那你的倾向呢？”
“哎，我跟老板的价值观有矛盾。我认为，一个项目重要的是质量，要能最大化满足客户需求，而他们呢，就是要赚钱，偷工减料，甚至外包出去赚差价。我作为项目负责人，夹在中间，沟通来沟通去，受不了啊。”
“换一家公司？”
“公司不都是这样吗？”
“这话很对。考研干啥呢？”
“出来转行做产品经理，做管理就得懂心理学。可是问了才知道，上个研究生好贵啊，两年四万块。太贵了。”
“那排除掉。事业单位呢？”
“我老公说的，本来我没想过，事业单位钱太少了。那点钱怎么过啊？”
“好，那又排除一条。现在的问题就是转不转行做产品经理的问题，看你兴趣了。”
“哎，其实最开心的时候还是写代码那几年，心里很踏实。”
我已经晕了，随口接道，“那你就继续写代码啊。”
小红音量陡然升高，“那哪行！写代码不仅加班，钱还少。项目经理是管理人员，钱多加班少。”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你的选择很明显啊。”
小红叹口气，很窘迫，“哎，那能怎么办，我必须要赚很多钱啊，昨晚我还跟老公说，我不会画画，不会弹钢琴，不会写书法，这些都要学。但没钱怎么行！”
我表达了对准妈妈的祝福，挂了电话，如释重负。
三
不知什么时候起，兴趣培养也走上了产业化道路，要报班，要加入俱乐部，或者其它各种组织，总之很资本化、很程序化那一套。这么一弄，很多兴趣的获得就要下大工夫了，花钱花时间，而花时间就等于花钱，因为现在“时间就是金钱”嘛，说不准就靠着私活发家了。
一本本“日子经”，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转回头看，兴趣的本来意涵是什么？它真正要求的是什么？它真正能带来的又是什么？
我认为，兴趣旨在拓展一个人的维度、丰富一个人的内涵，是在高度专业化的当下保持开放的一种重要路径。
它本来要求的只是一种心境，一种态度，一点私人化的时间，它是涓涓流淌在心中的一股泉流，是每个人的“自留地”。
现在职业生活本来就很逼仄。如果再将兴趣爱好折算、通约出去，无异于个人将自身的最后一部分拱手让出。
多年前，有人攒够了钱才去买房子，住进去时年已老迈，喜悦里透着悲怆。现在呢，房子车子是必需品，等水涨船高的各种“必须”达到标准了，再去培养兴趣爱好，而兴趣爱好也跟被镀了金一样。
这期间，恐怕是咬紧牙关、沉闷空荡的精神生活。
估计又是一片摊手状，“没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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