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初,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男人逃荒来到了这个小城。
小城有个大工厂,男人机缘巧合进厂当了学徒,平日虽然言语不多但肯吃苦悟性高,几年过去也算是军工厂独当一面的技术大师傅。
小城的这个工厂是一个大资本家的产业,裘皮大衣、貂毛领子再配上黑色礼帽的资本家在小城人的口中也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资本家有一妻一妾。和妻子孕育了两子一女,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娶进门的妻子,多的是责任罢了。妾室虽无所出,但真是放在心尖儿上宠爱。
男人在机械方面的天赋让资本家很是赏识,资本家对男人的欣赏喜爱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时不时邀请骨瘦嶙峋的男人来自己家里吃顿好的。
男人就是在资本家的大宅子里第一次见到了女人。
女人刚从江西来到小城,投奔自己的姑母。
女人的姑母就是被资本家捧在心尖儿上的妾室。本就无所出的妾室,也把自己这个独生侄女看的跟亲生女儿一样。
就这样,男人和女人见了第一面。都是花朵绽放的年纪,两人相视一笑的样子甚至甜蜜美好。
就这样,凤冠霞帔红烛高照。资本家为他们操办了热闹的婚礼。
男人给女人打了一对沉甸甸的金手镯,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献宝似得拿给女人,让她收着。女人也用一块上好的羊皮给男人做了一件羊皮袄子。
婚后的第一个冬天,大女儿出生。
就在大女儿满月的那天,家里来了两位陌生人。
陌生男的看起来比男人大不了几岁,一看就是庄稼汉子,黝黑的皮肤朴实的眼神,浑身透着憨劲儿。陌生女人略小些,农家女孩的打扮,眼神透着机灵。
庄稼汉子看着男人,眼中有微微的怒意,农家女孩儿眼中也透着微微的委屈。
男人本就不善言辞,看着突如其来的两个陌生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
女人笑盈盈上前,将自己男人挡在身后,礼貌又客气的问对面两人的来意。
很久以后男人回忆起这一幕,还会像孩子一样笑出声,宠溺的说,这就是我女人,什么事都护着我。
庄稼汉子指着男人说,你跟我妹子从小定的亲,你现在却在这么远的城里跟别人结婚,还生了娃。你怎么给我妹子交代。
还没等男人和女人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农家女孩嘤嘤的哭了起来。
顿时明了。
男人幼时家里给订了亲,现在人家找来了。
这下男人傻眼了,这么多年,根本就不记得这些事了。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暗暗咬咬牙,把自己亲手给男人做的羊皮袄子从男人身上扒了下来,接着又狠命地把男人给自己打的那对沉甸甸的金镯子从手腕上扒拉下来。
袄子连同镯子用布包好,一股脑儿塞给了农家女孩儿,开口道,妹子,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有亲事,他个没用的东西,当年逃难就顾自己跑了,也没把妹子你带着。归根到底也怨不得他,这都是命,都是缘分。你大老远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这袄子镯子也能值不少钱,算是我们给你赔罪了。你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东西不管是变卖了还是留着,都是你在未来婆家的底气。
后来,女人张罗了一桌好酒菜,张罗着庄稼汉子和农家女孩儿吃了喝了,拿了东西走了。
事后,男人问女人,不生气吗?
女人回答说,真是心疼我那一对儿沉甸甸的镯子。
未来的年月里,天灾人祸,男人和女人一起经历着。
在那个全国人民都吃不饱饭的时候,男人看着女人,还有他们的七个孩子,想尽办法靠着自己机械工的手艺接私活补贴家用。
男人不知疲惫的干活,身体实在疲乏,就用工业酒精兑水喝醉了倒头就睡。
资本家的妾室,不忍女人和男人过的这么辛苦,经常给女人贴补些许。可奈何自己再受宠,但也只是个妾室,能拿出来的也有限。
男人接了一家军工厂的私活,给部队做炮弹。虽然危险但报酬丰厚,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还可以再攒一点儿。
那天女人正在家做饭,邻居慌张的跑来给女人说,男人在河滩上试炮弹,结果在自己脚边给爆了,男人一身是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女人镇静的放下手中的活计,安顿好几个孩子。这才在邻居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男人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女人没有上前,她害怕看见医生摇头。
上苍垂怜,医生只是嘱咐了几句护理的事项,并告诉女人,有一块炮弹皮在男人的头里,现在的技术是没有办法取出来,不会要他的命,但是以后会留下头疼的毛病。
不要紧,不要紧,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是女人念叨了一晚上的一句话。
看见病床上浑身缠着白布条的男人,女人号啕大哭,像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用哭泣来驱赶心中的恐惧。
男人恢复的很快,头里的炮弹皮子从此就与他和谐共处着。
就这么艰难辛苦的熬过了很多年。
接着,那一场十年浩劫说来就来。
资本家被抄家了,连同妻妾都受尽折磨。
那些代表着正义化身的人们,让男人和女人当众撇清和资本家的关系,不然也要受这人间炼狱之苦。
资本家对男人有知遇之恩,在男人心里资本家早已经是自己父亲般的存在,而女人,资本家和他的妾室,是自己最亲的姑父姑母。如此的感情怎能撇清?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一天不辛酸,十年的时间,仿佛过了十个世纪那么漫长。
资本家死了,他的妻子死了,妾室也死了。
终于结束了,过去了。
好日子似乎并没有如期而至。
男人被查出了胃癌。
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切掉三分之二的胃或许可以保命。只是或许,在那个医疗水平还很落后的时代,多少人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有下来。
女人拉着男人的手号啕大哭,我不同意手术,我不会签字的,你不能丢下我和孩子们。
男人说,就是舍不得你我才要看好病,未来好好陪你。随后,自己颤颤巍巍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老天又一次垂怜,男人靠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胃活了下来。
女人更加精心的在生活上照料着男人,手术后的男人滴酒不沾,不能吃辣。女人每天变着花样的给男人做好吃的,那个年代稀缺的白米白面,全家都仅着男人先吃,白白的面条上卧着两个荷包蛋,孩子们看着碗眼馋,男人也不忍心自己吃,想分给孩子们。女人就对孩子们大吼,都滚去玩儿去,别打扰爸爸吃饭,爸爸现在要养身子。
一日三餐,女人把男人照顾的妥妥贴贴。
许多年过去了,孩子们都成家立业,男人完成了他养家糊口的使命,开始颐养天年。女人依旧庭前院后的张罗忙活。男人会时不时的看着女人笑。
如果说年轻的时候,女人离不开男人,那么年岁渐长之后,男人越发的离不开女人。
日子就这么平淡且丰盈。
男人叫陈南方,女人叫陈秀芝。
陈秀芝女士于2005年冬去世。陈南方先生至今都在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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