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商品琳琅满目，在一个小街角，白梅帮父亲整理着要卖的河灯。今日是元宵夜，很多人都喜欢放河灯许愿或者思念家人，所以他们入城把手工河灯卖完赚取一点生活费。听说白梅是冬春季出生，因家境不是很富裕，所以父亲给她取名单一个梅字只望她如梅花那般坚强美丽，却不失德。这夜夏衍正带着他的两个下人闲逛，忽然他两眼放光，看着不远处的白梅。白梅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穿着的正是母亲连夜为她缝制出来的新冬袍，腰身收的刚刚好，把十七岁的白梅衬托的更加动人。夏衍带着下人来到白梅摊前一分价不讲把河灯全买下了，白梅父亲自然是很开心，因为自己手工比起城里那些高制品肯定是差许多，这下就全买了，也不用发愁了。后面的下人惊恐道:"少爷，这些河灯那么多，全带回去，老爷他…"夏衍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下人的话说着:"难道非得带回去么？不会挨家挨户送两个？"白梅撇了一眼夏衍，也知道这种有钱人家，纨绔子弟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反而嘴角似笑非笑。

    夏衍看到白梅的样子反倒惊讶道:"姑娘，为何没有很开心？"白梅微笑着答到:"谢谢公子，小女子只是觉得喜怒哀乐没必要表于脸上。"夏衍对于白梅更加于感兴趣了。"小生姓夏名衍，敢问姑娘芳名是？"夏衍着实迫不及待想知道。白梅帮父亲收拾摊子头也没抬的回答道:"白梅。"夏衍觉得她就是自己一辈子要找的人，他一定要娶她，竟大着胆子跟白梅说:"再敢问姑娘住何处，我要上门提亲。"白梅脑子懵了，但很快镇定道:"谢谢公子抬爱，但小女子已经定亲了。"说着拉着父亲逃也似的走了，却也听见夏衍在后面喊到:"白梅，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定亲！"

      拉着父亲小跑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城门，过了城门，就可以看到他们住的小村庄了，可今天多挣了些银两，竟忘了给母亲还有弟弟买些许礼物。父亲也无可奈何的说了句，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办法，白梅只有让父亲，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只有瞒着这事了，父亲倒也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白梅惊魂未定的心里想到，虽然夏衍纨绔，但心也是善良的，不然他们还能跑掉么？要是不让他们走，全是他一句话的事。白梅也没再细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先回家。回到家，白梅也不担心，因为夏衍只知道她的名字，住处却不知道，可能过两天就将她忘了，城里的女孩子都会琴棋书画比她俊俏的也多了去了。也让父亲不要跟乐驹说，虽然白梅没有定亲，跟乐驹却是青梅竹马，乐驹在城里一个档口做伙计，怕乐驹知道了冲动反而会惹上没必要的祸端。父亲自然是晓得这个道理的！

      已是早春时节，想着再有一年她便可以跟乐驹结成连理，心头总有些小欢喜。然，白梅的欢喜却在暮春时节被乱世的战火齐刷刷斩断。那一晚，白梅一家四口，父母和弟弟在那一晚一起丧生于纷飞的炮火中。全家，只白梅一人幸存。整个村子成为废墟。白梅痛不欲生地和幸存的村人一起草草掩埋了家人，无其他活路，白梅决定去城里寻找乐驹

  白梅孤身来到了城里，在一家档口看到了乐驹，轻轻叫了一声:"乐驹。"就昏了过去，刚失去家人，又见到熟悉的人，心身里那股沉重的负担自然就卸下了，就如又见到了亲人。

      白梅醒来的时候，在一间很漂亮的屋子里，到处摆放的物品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也是她用不起的。忽然看到旁边坐着一个一身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白梅有些惊恐问道:"你是谁？乐驹呢？"浓妆艳抹的女人笑道说:"这里是春满楼，我是这里的老鸨，你被他卖了，在这战火连天的日子，他又欠下赌债。"白梅竭斯底里的喊到:"不，这不可能，他不会把我卖了的，他不会的！"老鸨只有把卖身契给白梅看，白纸黑字看的很清楚。家人罹难，白梅心死一半，残存的另一半，是为着世上还有青梅竹马的爱人，转头却被他出卖，她的乐驹已经被这个世道变成了魔鬼。就这一刻，白梅一颗心便死到了底。心死了，人却还活着，如行尸走肉，没有了心灵和情感，反倒省了老鸨许多麻烦也在她意料之中，心不死的女人进来才会哭闹抗争，不能接受命运这般拆迁。心死的女人便再无所谓，地狱或天堂，都是一般模样，只不过一副身子罢了。

    风尘无日月，一晃白梅在春满楼待足半年。

不记得身边有过多少个男人，又都是什么模样？是有怜香惜玉之心亦或残暴野兽之态，有何区别？每日里醒来都为了喘一口气而已。甚至有时白梅觉得，倒也真应了老鸨所言，这是哪里？这是世间最好去处，任由外面的世道纷乱不堪，此处永远是泛滥着暖洋洋的春色，用来安放一具肉体，此处倒比别处安逸。

      再见到夏衍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认出来，只得夏衍轻轻唤了一句:"白梅，我终于找到你了。"白梅这才认出夏衍，但此时的白梅已无感情。一转身掉入夏衍怀抱:"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奴家叫若初哦。"是的，白梅改名了，她本想着忘却了一切。夏衍激动的说道:"不会认错的，你就是白梅，虽然换了发式，换了衣服，但你的眼神，在那个元宵夜后我永远不会忘。" 元宵夜，白梅心里忽然疼了一下，想必他也是来寻花问柳，恰巧碰上了她吧，可就算她是白梅也好，若初也罢，又有什么所谓了呢？白梅嗔笑道:"公子说是就是吧。"夏衍把白梅的手抓的紧紧的说着:"你知道么？自那日你走后，我一直在找你，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可一直未果，寻了整整一年多啊，更加担心战火连连的日子你的安危如何，直到今日听别人说这春满楼有一位女子，和其他女子不一样。那些女子拿风情调情，而那女子，只有漠然。她连笑都是漠然的，少有只言片语。却乖巧顺从，从不抵抗，我忽然就想到了你。"说完，夏衍竟然流泪了，把白梅抓的更紧了。他纯洁的白梅，他那一眼万年。

    白梅竟然从心里深处传来的轻轻一颤，忽然有了一种复活的疼痛感，就如心里本寸草不生，竟然冒出来了小草般。道完相思，夏衍要替白梅赎身，带她离开，白梅拒绝了。她知道，她已经不干净了，她也配不上他，并让夏衍不要再来寻她，如果再来，这辈子她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夏衍没办法，他知道她做的出来，他懂她的决绝！夏衍走了，没有再来过，他舍不得白梅死。在夏衍转身走那一刻，白梅早已泪流满面，她又是何尝不想离开这里，好好待他，好好爱他。她笑了，笑老天为何如此顽劣，这样安排人世事！

    转眼间，白梅在那一呆就是十年，因为乱世的原因，春满楼没了，在她残花败柳之际就离开了那里。然后找了一个小村庄带着自己存着的一点银两买了一间小屋子便这么活着吧，这些银两也够自己过下半辈子了。想起往事，她笑了，她想到了乐驹，听说乐驹因为还不起欠下的债被人乱刀砍死，但她心已经无涟漪了，反而庆幸自己在那时没有与他喜结连理。转而又想到了夏衍，不得不说，她想偷偷回去看看他，是他在最后又唤醒了她的心。是的，她要去看他一眼，即便他已经成家！

  白梅偶尔在卖货的男人口中，听到城里那些纷乱事端。听到以前那些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如今都成了丧家之犬。白梅还是进了城，打探了两日，终于打探到夏衍的消息。侥幸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夏衍，终究因家境和出身问题被世道不容，家散了，他也被打断了两条腿。找了半日，才在城南门的门洞下找到了只剩一口气的夏衍，白梅花了点银子让个小工一起用平板车把夏衍拉回了乡下。几碗暖热粥汤，夏衍的命被白梅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夏衍睁开眼，看到了白梅，心里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对视，就是这一眼，两人都老了，老到都哭不出来了。白梅为夏衍洗净了身子，再帮他穿上白梅按照他身形猜测买来的新衣服，竟刚好合身。

      这一天，白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夏衍。夏衍说:"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也不许你再用死相逼，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就如你也不嫌弃少了双腿的我。"白梅热泪流下蹲下来把头埋在他腿上轻轻说道:"不会了，这辈子，我们永远在一起，下辈子你也要记得先来找我！少让我受苦了。"夏衍宠溺的说道:"嗯！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必须要找到你。"说着，手擦拭干了白梅的泪，岁月就这样吧。不止是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因为那一眼可是万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