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网络 文 夏有恒
林宇看到了何佳芝的身影，她提着一袋垃圾下楼，把它丢在了楼梯口的垃圾箱里，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林宇突然有些紧张地转过身猛吸了两口烟。在脚步声快接近时，他用脚狠狠地摁灭了烟头。
他叫住了她，说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不出意外，她又一次拒绝了他。
1
何佳芝来公司的第一天，林宇就开始注意她了。她是林宇喜欢的类型，柔顺的长发，身材匀称，小圆脸，五官不算精致，却自有一股柔美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何佳芝不同于办公室里那些咋咋呼呼的女生。她安静温婉得如同一朵静悄悄盛开的百合花。在如今这个女生都标榜自己是女汉子的时代，这种女性的温柔更加难能可贵。
就这样，何佳芝的一点一滴都落在了林宇的眼里。何佳芝渐渐和他心里勾勒的那一幅梦中情人的画像重合。
二十七岁的林宇想：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林宇用公司内部的软件查找到了何佳芝的QQ号码，他发消息给何佳芝，说下班后在公司楼顶的天台上等她。
何佳芝问：“公事还私事？”
林宇回复：“私事。”
何佳芝发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说：“下班后有事情，不太方便。”
可是，那时候的林宇内心激情澎湃，执着地回复了一句：“不见不散。”
何佳芝不再说话，隔着几排工位，林宇看见她在和身边的同事谈论着报告的相关问题。下班前半个小时，何佳芝接了一个电话，林宇看到她背起了包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公司。
林宇盯着QQ消息的界面，何佳芝的头像是灰色的，没有任何消息。下班后，林宇去了楼顶天台，他在天台上一直等到天渐渐黑下来，也没有等来何佳芝。天公不作美下了雨，他淋着雨，一路小跑回了家，心里的激情被浇灭了一半。
隔天上班时，他趁着几个同事打趣间，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何佳芝，几个同事却都坏笑着，一副了然的样子，拍拍林宇的肩膀说:“哥们儿别惦记了，人家早就结婚了。”
这句话仿佛又一场瓢泼大雨，把林宇的另一半心也浇凉了。他颓然地笑笑，独自下楼去买烟。
2
如此荒诞，二十七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心动对象竟然已经嫁为人妇。一连几天，他都尽力避免自己再去关注何佳芝。
可是似乎事与愿违，他更加忍不住地看向何佳芝。而且，他还发现了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每天早上何佳芝都会来得很早，把所有的绿植都浇上一遍水，然后才开始工作。
这微小的细节，却又似乎是林宇心中那团灰烬下的小小火星，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不久，公司要组织一次团建，去郊区爬山野餐，要求全员参加，可以带家属。那天，同事们的热情都很高，没家属的也有带朋友的，林宇就是带了合租的男生一起。
何佳芝迟到了，而且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林宇看着她旁边的空座位，忍不住想，或许何佳芝并没有结婚吧，毕竟也没有人见过她老公。但是，又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她老公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林宇心烦意乱地想了一路，同伴不住地关切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林宇摇摇头，闭目靠在座椅上佯装困意来袭，掩饰着自己的意乱情迷。
对于长期在城市的钢筋水泥建筑中穿梭的人们来说，山区的蓝天，绿树和溪流，格外容易让人兴奋。置身其中，瞬间就像被放飞在大自然的鸟儿一般，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向山顶爬着，走得很快也不觉得累。
林宇注意到女同事三三两两结伴说笑玩闹，何佳芝似乎融入不到她们其中，她在最后面慢慢地走着。林宇手中拿着帽子，一松手它便顺着山路滚了下去。他急忙喊道:“哎呀！我的帽子！”
林宇的尖声一喊，后面的人都自觉地闪到一边。帽子咕咕噜噜地闪过，一路滚到何佳芝的面前，林宇逆着上山的人群，直直地走向何佳芝。何佳芝把帽子捡起来，还拍了拍沾上的泥土，才递给了林宇。
林宇心中一热，接过帽子道谢。何佳芝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人们依旧有说有笑地向山顶前进着，没有人注意到林宇的小心思和小动作。和他同来的合租男生似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游戏爱好者，很快就把他忘在了一边。
3
阳光透过山路旁的树木，零零星星地洒在石阶上，洒在何佳芝的头发上，像一群飞舞的小精灵。林宇忍住了想伸手去抚摸一下那头秀发的冲动。他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帽子一边暗暗在心中骂自己。内心尴尬间，竟然脱口问出了：“你老公呢，怎么没来？”
何佳芝似乎愣了一下，说：“他来不了。”
林宇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哦哦，没事，下次还会有机会一起的。呵呵。”
也是在此时，林宇才看清楚了，对一个人的念想，哪里是那么容易说断就能断的呢？直到此刻，他还在试探着她已经结婚的事实。
何佳芝又问道:“那天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抱歉，我那天实在不太方便。”
林宇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个下午了，被她这样一提醒，那天的羞愤感顿时又冲上脑门。
“啊，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他立刻否认，涨红着脸，似乎这样可以一起否认了那个下午，包括他对她现在已经难以启齿的感情。这份感情，如果在她没有结婚的前提下，该是多么美好。而现在，佳芝她已经结婚了，而他在已经知道了这一事实后，唯一能做的只有埋葬这份感情了。
“山路陡，你小心点！”林宇对佳芝说完这句话，快步地追上了前面的人群。经过几个女同伴时，听到她们在议论何佳芝。林宇不禁放慢了脚步，就听到她们说：“何佳芝真的命苦！唉，摊上那么一个丈夫！婚姻不幸啊！”
林宇的心中瞬间又像是惊雷炸开，暴雨将至。他望向身后的何佳芝，心中竟然比先前更加难受。
她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婚姻不幸吗？她丈夫对她不好吗？她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4
心中想象着何佳芝挣扎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林宇的心中竟然燃烧起了一团英雄主义的激情。为了他二十七年来难得的心动，为了二十七岁才找到的爱情，他愿意成为那个上刀山下火海去救她的人。
林宇决定再一次向何佳芝表白，他要她明白他的心意，他要她明白他甘愿付出一切，他要她明白他愿意等她。
那天，林宇站在办公楼外的空地上吸烟等她。这个位置很好，透过楼道的玻璃门，可以看到楼梯。他终于看到了何佳芝的身影，她提着一袋垃圾下楼，把它丢在了楼梯口的垃圾箱里，然后朝着林宇的方向走过来。
林宇突然有些紧张地转过身猛吸了两口烟。在脚步声快接近时，他用脚狠狠地摁灭了烟头。
他叫住了她，说一起去喝杯咖啡吧。但是他话刚一出口，她就立刻谢绝了。然后只是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
林宇看着她匆匆的背影，说：“只是喝杯咖啡，不去吗？”
她头也没回地说：“谢谢，不去了。”
林宇有点恼火地想，第二次被她拒绝了，真没面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鼓起勇气的第三次，索性一鼓作气地追上去拉住了何佳芝的手臂。
何佳芝似乎没想到他会追上来动手，一时愣在原地，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眸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闪烁着惊慌不安。在这样的目光下，林宇忍不住松了手。
何佳芝回过神来，慌乱地要离开，却忘记了处于十字路口的红灯，一辆车急速行驶过来，她避闪不及要与之相撞。林宇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闪身把她护在了胸前。
急刹车的声音刺痛耳膜，何佳芝感觉林宇重重地摔在了马路上，而自己被他护在臂弯里。周围的人立马围过来，何佳芝一阵眩晕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匍匐在林宇的身上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眼泪瞬间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突然，她感觉林宇的手抚摸上她的头，她看到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周围有好心人叫了救护车，此刻已经来了。何佳芝跟着救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把林宇抬上了车，她也跟着救护车一路到了医院。所幸事故地点离医院很近，五分钟就到了。
林宇似乎也并没有昏迷，一直抓着何佳芝的手，佳芝能感觉到她想抽开时，林宇就握得更紧了。何佳芝只能默默地流泪，咬着牙齿哭泣，混合着担忧害怕和难以名状的情感，她的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疼痛。
5
在医院做了一番检查后，林宇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没有被车撞到，只是摔倒在地上引起的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观察一天即可出院。
在病床前，何佳芝沉默地低着头，濡湿的睫毛微微颤动，林宇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他忍不住抓起了佳芝的手，佳芝抬起头眼中带泪依旧惶恐，却没有挣脱开。
林宇终于把自己压抑了长达一年之久的感情吐露了出来，他像托付一件珍宝一样郑重地告诉佳芝：“我愿意等你。”
佳芝安静地注视着他，安静地听着。待他倾吐完了全部，佳芝说：“这一切，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从你每天都会比我早到公司开始，我就都明白了。”
林宇欣喜地抓紧了佳芝的手，原来她都懂得。对啊，她是个如此心细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怎么会不了解呢？
可是，他却感觉到佳芝抽离了她的手，似乎很痛苦地说：“可是，我们不可能。”
林宇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愿意等你！”
佳芝说：“等也不可能！”
林宇说：“等一辈子，我也愿意！”
佳芝说：“真的吗？”
林宇重重地说：“真的！”
佳芝说：“好，那你周六来我家吧。”
窗外的天已经漆黑了，佳芝说她要回家了。林宇也担心她回家晚了，又会有不幸发生，送她走出医院打到出租车，叮嘱她路上小心。
6
周六这天很快到来，林宇按着何佳芝给她的地址，找到了这一处楼房。房子看起来年代久远，三面的楼包围成一个“凹”字形的院子，每栋楼都是四层。何佳芝的家在左边那栋楼的三层，林宇朝着楼梯口走去。
楼内很昏暗，没有电梯，水泥的楼梯，每一层台阶的中间部分都被踩踏得光滑干净，而墙角处都积着厚厚的灰尘。楼梯拐角处上二楼时，林宇才看见了前面一个人身影，似乎在挪动什么重物。
走近了，林宇才看清楚是何佳芝，她在拖一个大粗麻袋子上楼。林宇看着她被粗麻袋磨红的手，二话不说，放到肩膀上扛起来就走。佳芝在后面快步追上来说里面是土豆，别弄脏了他的衣服。
林宇心中一阵阵的无名怒火，佳芝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种粗重的活都要自己干！他心里憋着这股火气，只想着等会儿倘若那个该死的男人正在家中，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林宇气得都忘记了门号，他只得等佳芝走过来到他前面带路，佳芝指着走廊尽头说：“最里面的那户就是。”
林宇看着佳芝推门而入，他把麻袋放在门口的地上，撸了撸衣袖，大步踏进了屋内。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正在他面前，一边笑着让他进屋，一边喊着：“佳芝，客人来了！”
佳芝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好，我知道了，这就端茶上来。”
佳芝端着茶水和一小碟花生粒走出来，笑着说：“林宇，你快坐下呀！”
林宇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对面轮椅上的男人一直对他笑着，说着一些原谅他腿脚不方便，不能亲自为客人倒茶之类的话。
林宇突然站起来说：“土豆还在外面，我去拿进来！”他转身出门，下午的阳光照进走廊，照在那袋土豆上，袋子都成了温热的。楼前不远处有一棵老槐树，似乎有知了在叫。
林宇站直了身子，感觉似乎整个世界的知了叫声都齐聚到了他的耳边，他似乎瞬间双耳失聪了。世界变成了温热而又浓稠的液体，缓慢流淌。
林宇又回到那间屋子，把麻袋放在墙角，坐回到那张沙发上，听着那个男人和佳芝一言一语的对话。目之所及，小小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窗明几净。林宇在心里涌现出无边的羡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人应该是非常幸福的吧。
7
佳芝出门送他，沿着马路边栽满了法国梧桐树的长长人行道一直走。林宇无比心疼地听着佳芝讲完了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他们在同一所大学，相恋四年，毕业后就结了婚。在周围人的眼中，他们是一对让人羡慕的恩爱眷侣。或许，他们的幸福都让命运之神心生嫉妒，把厄运洒在了在他们身上。
他的工作是建筑工程师，在一次勘察施工现场时，不慎有重物从脚手架上落下，他避闪不及只得护住了脑袋，双腿却被砸中，落下了残疾，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伤愈之后，他无法再从事之前的建筑工程师工作，一度消沉颓废。他的父母都已不在了，一切的重担都落在了佳芝的身上。那段时间，佳芝总是默默地收拾着被他乱摔一地的杂物，每天给他按摩双腿，坚持在好天气的日子推着他出门。
慢慢地，他终于开始接受自己的现状，接纳自己新的身体。他不再乱发脾气，开始振作，开始学习写作，坚持不懈地投稿，一点一滴地进步，到现在他每个月的稿费比之前做工程师时的工资还多。
佳芝用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讲这些事情，林宇看着她想，世间再不幸的人，能拥有佳芝都是最幸福的。
林宇难以想象看似柔弱的佳芝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而最让人心酸的是她依旧笑得如此温柔，她问林宇：“你还等吗？”
林宇没有回答她，却问：“如果有人照顾他，你愿意开始新的生活吗？”
佳芝笑了笑说：“他活下来后的每一天，都是我开始的新生活。”
林宇笑了，他说：“佳芝，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佳芝点头。林宇轻轻地拥过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大街上，来来往往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热闹喧嚣的人声车马声，都混沌成一片虚幻的背景。此刻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她拥抱在一起。
林宇的心里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松开了双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混在人潮拥挤的海洋中飘飘浮浮。
他不知走了多久，停下脚步时，华灯初上，周围一片茫然，他转身看到了街边的橱窗里映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在霓虹灯的光影闪烁中支离破碎。
他的最后一次告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佳芝，你要好好的，我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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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有恒。短篇常驻每天读点故事。欢迎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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