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你闺女现在什么样了?”我叫住老钱。
“哎,”老钱叹一口气,“已经送到省城大医院了,现在孩子他娘在医院里陪着。”
“那医生怎么说?”我问道。
“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要做手术才行。”老钱打开饭盒子,里面只有几个白馒头和咸菜,拿起一馒头,张口就往嘴里塞,白馒头经手一拿变成了黑馒头。
“我记得你闺女六岁的时候爬树从那么高——”我比了个手势,“的树上摔下来也没事,这次也一样,会没事的,看你这闺女面相就知道了,命硬。”
老钱苦笑道:“我知道我闺女命硬,但就是命不好,摊上个没用个老爹。”
“你怎么这么说呢,”我道,“全村人谁不知道你老钱对你女儿最好了。”
“好有什么用,”老钱狠狠地咬了一块馒头,“连给闺女看病的钱也没有。”
我瞥了一眼老钱饭盒,夹了红烧肉给老钱:“吃肉,等一下还要干一下午的活呢,自己的身体别垮了。”
老钱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推辞,毕竟挖煤是个十分耗体力的活儿。
回到家已经半夜了,我想了一想,从柜子底下里拿出一摞报纸出来,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的钱是我和我媳妇儿一分一角攒的,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数着,一共是六千二百零八毛五分。
我拿了六千元,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上,塞进口袋里。
也许是声音太大声了吧,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媳妇。
“你拿那么多钱去哪儿?”媳妇儿问。
我急着出门,随口一道:“你就甭管那么多了。”
“这可是给咱家狗子上学的钱,不解释清楚就甭想出门。”那娘们一把拉住我衣领。
我知道咱家娘们儿是个暴脾气,不解释清楚我今晚就甭想安宁了。
“老钱的闺女不是病了嘛,要做手术,钱不够,我给他送去。”我解释道。
媳妇儿放了手,可是面色有些而为难:“老钱家闺女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是我不疼她,可是狗子今年就要上学了~”
“你咋那么糊涂呢,”我道,“你也说了老钱家闺女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狗子今年不上学大不了可以明年上,可是她家闺女不治病可是会没命的呀。”
说完,不管媳妇儿同不同意我就出门了。
扣响老钱家的门,老钱从屋子里走出来,我把纸包子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他。
老钱硬是不接:“老王,你是干啥,你家狗子今年就要上学了,你们也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
“老钱,你这就跟我客气了,”我把纸包往老钱兜里一塞,“你家闺女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钱不多,可好歹多一份力量。”
“老王,这可谢谢你了,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老钱接过钱,凹下去的眼睛有些湿润。
狗子上学的事耽误了后,俺家娘们就不爱理我,我知道她是在生我的气,其实我也觉得特对不起狗子,有一次下班回来早,经过小店时我看到一种叫薯条,狗子说过,电视上说薯条特好吃,他想尝尝看。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两个硬币,买了一小包的,回到家给狗子,狗子吃完了,把袋子舔完了又舔,我说:“狗子,别舔了,下次爹再给你买就是了。”
狗子听了嘿嘿笑,媳妇儿倒怪罪了:“别给孩子瞎承诺,怎么一小包就要2块了,多浪费钱儿。”
我看着狗子心满意足的样儿笑道:“只要孩子开心就好。”
晚上的时候,孩子睡了,媳妇递给我一包东西。
“这是啥儿?”我问道。
“钱!”媳妇并不看我。
我打开布条一看,我勒个瓜娃娃哎,一共有八千元,而且都是红色大钞。
“这么多钱你那里来的?”我有些慌。
“从我娘家借的,”媳妇说,“本来我想拿这些钱给狗子上学用的,可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其实狗子去城里上学和在村子里上学有啥不一样嘛,要是狗子真是读书的料,在村子里上学也一定能把书读好,这些年俺们村出了好几个状元嘛,要是俺家狗子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就算去城里最好的学校上学,也是一样的,但是老钱家闺女不一样,只有大医院做手术才能治好。”
我没想到这么些天,俺家娘们儿想了那么多,竟想到这份上了,比我想的还要透彻。
我拿着钱去找老钱,老钱竟然不在家,第二天老钱也没来上班,后来才知道,老钱的闺女病危,老钱连夜赶去医院了。
一个礼拜后,老钱回来上班了,人瞬间老了很多,本来半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全白了,人也消瘦了很多,两颊都凹了进去。
老钱说:“开药费护理费再加上手术费至少还要十万,可东拼西凑才三万而已,现在已经花掉一万了。”
老钱说:“你说我姓钱,为啥偏偏就缺钱呢?”
我笑道:“那我还姓王呢,难道我还当王不成。”
老钱说:“看着闺女受罪,当爹的一点能力都没有,连给闺女看病的钱也没有,当爹这份上真的是……”
接着老钱“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老钱心里有多苦才哭的那么伤心,很多事情可以熬着受着,再苦再累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男人吃点苦也算不了什么的,就怕熬了受罪了也无济于事,老天爷偏偏把路给堵绝了。
哭完,吃完饭还得干活。
工作到一半,只听一个声音叫了起来:“挂红了!!”
细看,只见煤岩体表面呈现暗红色水锈,接着煤岩壁上有许多水珠。
我们知道,煤矿发生透水了——
还好这次发现得早,我们这些老员工干了几十年了经验足,知道路线了。
当我们都逃出来的时候,水已经足以没过我们头顶了。
“老钱呢?”我抓住一个工友问道。
“没看见呀。”工友道。
“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过老钱。”其他工友也道。
我身子突然一颤。
在事故发生的两天后,老王的尸体发现了,身子已经被泡得腐臭。
老钱的死属于矿难,本来要求赔五十万,但最后赔了三十万。
老王的媳妇儿说,怕再拖下去闺女的病就延误了,三十万好歹可以给闺女做手术了。
两个月后,老钱家的闺女出院了,狗子也去城里上学了。
狗子走的那天,煤矿厂开工了,我没去送狗子,但我知道狗子现在已经坐上车了吧,也许在那里,狗子会吃到比薯条更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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