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不知为何被锁定,拷贝再发)
计划去哪儿旅游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查个攻略,然而攻略做得再细,也不能替代身临其境的体验,这就叫“地图”不等于“实景”。
听起来象句废话,然而这句废话中所蕴含的智慧,对于沟通乃至做人,却有着无上的妙用,正如先贤所说“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罢了。
因为这是个隐喻,“实景”比喻外在的真实的世界;“地图”比喻外在世界在我们内心的投影,也就是我们内在世界。
我们通过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来认知这个世界,据此建构了我们的“内在地图”,即关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整套数据库。这个数据库内容十分庞杂,平常我们所说的角色、信念、价值观、心智模式等等都是在描述其中的一个面向。
世界只有一个,而这个世界在每个人内心的投影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内在地图”是不一样的。
我们的“内在地图”是一个动态的数据库,每时每刻我们与外在世界的互动,都是摄取新的信息并与我们已有的“地图”进行比对,从而更新了我们的“地图”,同时也创造了我们的生命体验。这种“更新”叫做学习,这种“体验”叫做“生活”。
与其说我们生活在外部世界中,不如说我们生活在各自的内在世界中。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相由心生”的道理,三界六道描述了我们内部世界的种种存在形态,我们生活在自己所制造的世界中。
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和“我的内在地图中的那个你”在说话,而非真实的你。你也一样,两个人的沟通其实有四个人在场。
过去我们互动过程中所积累的数据在我的内心塑造了一个你的形象,相当于一个数据模型,虚拟的。我们搭建这个模型的速度非常之快,一秒钟都不要,一见钟情就是这个现象,我们甚至不需要见面,只是道听途说一句半句就能搭建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模型。
建模过程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遇到数据空白时,我们大脑会自动搜索我们“内在地图”中的关联数据来填充,也就是说这个模型掺杂了许多“我”的东西,我的价值观,我的规条,我的臆想,我的期望等等。显然这是个夹带了太多私货的模型,非常的不靠谱,然而我们自己却信以为真。
我俩互动的时候,我当下体验到的“真实的你”和我心中的“模型的你”是有偏差的,这时候就有了两种选择,一是用我体验到的“真实的你”来校准我内在地图中的“模型的你”,沟通高手就是这么做的。二是用我内在的“模型的你”来要求“真实的你”,普通人就是这么做的。当我心中涌起这种要求的时候,情绪就上来了。情绪升起的时候,沟通这出大戏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你会说,当然应当用“真实的你”来校准“模型的你”了,谁会傻到用“模型”来要求“真实”呢?世界就是这么奇妙,这种傻事我们天天都在做,做得兴致勃勃,颇有那种“死了都要爱”的劲头
怎么会这样子呢?因为我们把“模型的你”乃至整个“内在地图”看成是“我”的一部分,这是“我执”的力量。否定“我”那是一种撕皮割肉的痛苦。
你坚决捍卫你的地图,我坚决捍卫我的地图,所以冲突就起来了。
奥列佛游记里有个小人国两派内斗,起因是一派认为吃鸡蛋应当从大头破开,另一派认为应当从小头破开,小头党和大头党因此大打出手,连年内战。我们看到这里都会哈哈大笑,回头想一想我们现实世界中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公知与五毛…,不都是小头党与大头党的故事么。
前面我们说过,每个人的内在世界都是真实的外部世界的投射,到底有没有一个确定的真实的世界呢?这个是个大问题。释迦牟尼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色身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孔子大概觉得这些深奥的道理说出来没人听得懂,所以他只讲人世间的事情。孟子发挥了孔子“子不语”的那部分思想,宣称“万物皆备于我”,到了王阳明,就直接说“心外无物”了。
我们把这些心呀物的学说,通通称之为“玄学”,实在是太玄了,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太偏离了。可是为什么这些玄学千百年来一直存在,兴盛不衰呢?因为它有个好处,跟宗教一样,可以安顿我们的内心。
后来西方科学方法兴起,从伽利略,开普勒,哥白尼,到牛顿,人类不停地观测演算,发现神秘的宇宙居然是有规律的,于是人们更加相信自己的感官经验,相信我们生活在真实的客观的世界里。然而200年后,爱因斯坦们又开始怀疑起来,因为我们在微观世界里看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现象。现在我们建构了量子理论,人们又开始相信,好像真的没有客观存在的真实世界耶。人们重新审视了玄学,觉得玄学不玄了,也很科学的。以至于有人说,当科学家爬到山顶时,发现佛陀已经在这里等候好久了。
看来并没有真实的、唯一的、确定的“实景”,问题又来了,“实景”都不存在了,要“地图”有啥用呢?
妙用就在这里,因为“实景”不存在,所以不必用对错来衡量“地图”。地图的价值在于有效与否,也就是说,你的地图能否让你的人生更加丰盈。
你的地图里有上帝,我的地图里没有上帝,谁的地图对呢?不知道。如果你的上帝让你那颗躁动的心有所皈依,生活充满了欢笑和意义,对你来说,这个地图就是对的,就是好地图。
你有你的地图,我有我的地图,所以沟通的要义不是在地图本身争出高下,而是寻找两张地图中重合的部分,以便同心协力解决当下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这就是求同存异。
求同存异是实用主义哲学(其对立面是民粹主义和意识形态),中国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翻开《论语》,共有110处谈到“仁”,没有一处给出了“仁”的定义,都在说怎么样就“仁”了,怎么样就不“仁”了。而且你走向“仁”的路径和我也不一样。比如司马牛问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仞”,意思是说,你说话注意分寸,不要乱说,就仁了。樊迟问仁,孔子说“仁者先难而后获”,意思是说,你先把活儿干了再谈报酬,就仁了。
再说一个孔老师的故事,孔子打算去卫国,经过蒲城时,刚好碰上卫国贵族公叔氏叛乱,叛军包围了孔子,学生们拼死抵抗,最终和叛军谈判,叛军要求孔子发誓不去卫国就放了他们。孔子说“中”,马上发誓。发完誓后出了东门就奔卫国而去。子贡就问了,“老师啊,您不是教育我们要守信么?怎么刚发了誓就违背呢?”,孔子说,“那是他们要挟我的,不算数”。(《史记·孔子世家》: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你看孔老师的“地图”多么灵活,同时又有中心思想,所以后世孟子尊奉孔老师为“圣之时者”。
到了现代,胡适有句名言“少谈些主义,多研究问题”,也是这个路子。
所以,画好自己的图,走好自己的路,同时尊重他人也有画图和走路的权利,就是个明白人了。
说到这里,好像我们在强调“功用”,回避“是非”,其实不是。
“实景”是体,“地图”是用,体用是不能分开的。简单来说,由于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你的地图不可避免地会通过行为影响到其他人(或者说,通过行为人们才能看到你的地图),所以总归要服从于一些大原则。比方说,你画出来的总归得是一张“人”的图,而不是一张“畜生”的图吧,违背了这样的原则,老天会来收拾你的。用老子的话来说,就是“天道好还”,江湖上的切口就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们的内在地图是不断更新的。我们的内在地图有个“自洽”的机制,各个部分之间要和谐共处,圆成一体,不然我们就会浑身难受,这就是功夫熊猫里说的“inner peace”。
更新的策略不是简单地毁弃旧地图,而是用更好的地图来替代。比方说抽烟的人,直接戒掉是不行的,必须找到更好的方法来满足原来由吸烟提供的身心的正当需求。
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图需要更新了呢?身体会说话,身心沟通的语言就是“情绪”,我们前面说过,情绪是一种偏差反应,我们体验到的世界和我们地图中的世界有偏差了,情绪就升起了,告诉我们“地图该升级了”。
到哪里找升级版本呢,NLP的方法是,拷贝高手的地图。比如我们今天讲的“地图不等于实景”,就是高手的地图的一部分,你打算拷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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