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散去的时候,上原松开了他。二人在月下相拥着,亲密过的余韵尚存,就连彼此间那点儿炙热的温度都在这冬夜之下无处可逃。
“干什么呢……”邯羽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八度,面红耳赤,“在外头你还不正经胡来,要是被别人撞见了怎么办!”
“方才我瞧过了,没有别人。”上原说着又难分难舍地亲了他一口,“你未婚,我未娶,我们光明正大,就算被撞见了也没什么。”
“你知不知道,要是叫人给撞见了,这事明天就能被传遍整个魔都城。再过两天说不定都能进南城的说书楼。”邯羽推着他的胸膛,“都是大老爷们,你不害臊,我还要脸呢!”
借着身量上的优势,上原强行维持着这叫他人没眼看的亲密,委屈道:“这两日在营地里,你我分居南北,也没能见上一面。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你怎忍心待我如此冷淡!”
邯羽嘴角抽了抽,“你这是小媳妇上身,寻老子诉苦来了?”
上原笑了起来,将人往怀里搂,“你是我的,上辈子是我的,这辈子还是我的。你我夫妻之实凿凿,有什么好怕的!”
“老子要脸。”邯羽脸都叫他给说成了个寿桃,“行了,别腻歪了。要干也得回去关起门来干,少在外头丢人现眼……”
他话还没说完,上原的气息忽又盖了上来。邯羽本能地就凑上去接着,一时也没能顾得上自己的脸面。
南沙军的帅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方才他一番强取豪夺总算缓了缓相思之苦,这才有耐心细细去品。唇齿相依之下,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邯羽的情,不再是六百年前的全然拒绝或者是欲拒还迎,而是坦诚地倾诉渴求。上原亲了个心满意足,但这还远远不够。
“这下满意了?”
邯羽喘着粗气,腿都软了。若不是上原架着他,此时他大约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够!”上原攀在他耳畔轻不可闻地呢喃道,“三娘,我们正事可都还没开始干呢!”
额上覆了一层薄汗,邯羽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汗。即便冬夜深寒,他也不觉得冷了。
邯羽自己想想都觉得怪好笑的,“瞧你衣冠楚楚人五人六样儿,怎么不正经起来跟个老流氓似的!”
“那也只是对你一个人。”
月色下,上原的眸色深邃,里头仿佛盛着深不见底的情。
邯羽迎着他的注视,两条腿在衣摆下打起了颤。他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操,真有你的!赶紧回家!”
上原神色一变,顿时两眼放光,宛如暗夜中刚从山头上跑下来觅食的野狼。他一抬胳膊,夹起人就往府邸跑。邯羽被他夹在胳膊肘底下,愣了一愣。直到上原大步流星猴急猴急地跑出了半条小巷,他才反应过来。
“他娘的,上原!”他踢腾着两条腿,浑身都拧巴了起来,“你给老子留点儿脸行不行!”
翌日天明,如同每一次放纵后的初晨,邯羽依旧没能起得来床。他躺在榻上揉着自己被勒到破皮的腕子,觉得自己比昨日熬夜守营还要累。
门外有了动静,他竖起耳朵辨了辨,辨着辨着脑袋都跟着耷拉了下来。
昨晚上原夹着邯羽翻了自家的墙头,当着老管家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就把人往自己屋里扔。烛火摇摇晃晃,旖旎映在了窗纸上。
庹伯都活成了一把老骨头了,也没见过这种刺激的场面。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逃也似地跑出了院子,觉得这辈子自己就没跑得这么快过,更别提上了年纪以后了。
一夜未眠后,老头儿正顶着一张老态龙钟的隔夜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上原的鼻子,“小主子诶,你这都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收敛!”
上原负手而立,头却低着,一脸乖顺地听着庹伯的训斥。
昨晚夜色迷人,他被情迷了双眼,却也没有被蒙了心智。邯羽比他更机警,早在他们入西城门时,他便发现身后跟上了个碍事的。穆烈尚在自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爪牙也跟着收敛。敌人在暗中偷窥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上原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将计就计把对方恶心走。他无所谓穆烈会怎么想他们,他甚至希望穆烈以为自己是个沉迷欢爱的昏聩之徒。
穆烈会不会上套,上原不知道。但至少这出戏足够的逼真,逼真到吓跑了尾随者,还把他家那留守了几百年的老家将给逼疯了。
庹伯训了他足有小半刻钟,颠来倒去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外加把列祖列宗搬出来。上原低着头,直到庹伯再把列祖列宗给请回去,他也没有半句反驳之词。庹伯从小带着他,老头儿那人来疯的性子,上原知根知底。
果不其然,庹伯唱了会儿独角戏,又累又无趣,只能消停了。
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叫人抓心挠肝的声音,邯羽趴在榻上斜眼看着上原,懒洋洋的。
他有气无力道:“讨债的,下次咱们能不能换个路数?”
“嗯?”上原在他身旁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什么路数?”
“我们可以跑起来,也可以躲起来。”邯羽把头埋进了枕头里,闷声道,“要甩掉那王八蛋的小尾巴,其实有很多路数,不用非得拿脸皮出去吓唬人。”
“是有很多路数。”上原像是怕他会把自己闷死一般,将人强行翻了个面,“但为何不能挑一个让我们心情愉悦,又让他们糟心不已的路数呢?左右穆烈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邯羽闻言嘴角抽了好几抽,“原帅的一世英名呢?你也不知道弯腰捡一捡!”
“当日你在大军面前说那句话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要顾忌一下我这一世显赫的英名?”上原继而笑道,“原帅哪有什么英名!原帅的英名早在六百年前就毁在了一个叫朝露的女人手里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我怎么听着这句话这么别扭?我难道是什么红颜祸水不成?”
“我为了你……”他伏到了邯羽的耳畔,“违背尊令,与魔尊相抗。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情种,是个为了女人连命和前程都不要的孬种。”
“我不许你这么说!”邯羽双臂一揽,一个翻身将人带到了榻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露愠色,“上原,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有些期待地问道:“那你是怎么看我的,朝露?”
“你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出色!任何一个人!”
“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厉害!”上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想再多听他说几句好听话,“还有呢?你接着说!”
邯羽刚张开嘴,一瞬便意识到自己着了这个人的套,当即照着他的胸膛就是一拳,“死鬼,胆儿肥了,敢诓老子!”
上原抓住了他那只作恶的手,攥着将人摁到了怀里搂着。他望着房梁惆怅一叹,“你都不知道,你上辈子对我有多刻薄!想听你说一句熨帖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此话一出,邯羽那颗想要拿鞭子抽他一顿的心登时又偃旗息鼓了。他伏在上原的胸膛上,耳畔隆隆,是他有力的心跳声。他就是这么没出息,每每都被上原精准无比地掐着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来对付。
邯羽默了半晌,低声唔哝道:“那也你是瞎了眼,自找的!”
“没错,是我自找的。”上原搂着人又是一声叹息,“谁叫我缺心眼呢,还就非你不可。”他继而话锋一转,“但也不知道是谁,死去活来,大老远地从基山跑到柜山,最后还是栽在了我的手里!”
“这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下场。俗话说,乌龟配王八,说的可不就是我们两个傻子!”邯羽撑起了下巴,“你说,那狗腿子昨晚把事情在穆烈跟前一说,他会不会脸都绿了?”
上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估计恶心得到现在都吃不下饭!”
一提到口粮,南沙军的前任主帅不禁跟着心情沉重了起来。
“听说近几年不止南荒南,魔族各地的收成都不好。去年春播的时候干旱,夏天又闹了涝灾,以至于秋收十分惨淡。子民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刚入冬便下了几场大雪……”
“我也听说了。”上原沉了一声,“现在即便有墨晶石子,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更别提咱们这种连墨晶板子都没几个的人了。”邯羽复又伏在了上原的胸膛上,惆怅道,“我本以为回了魔都城,兄弟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些,至少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地上战场。如今看来……”
“魔族子民生活得如此艰难,魔尊却还想着要开疆拓土。都城大军带了那么多的辎重南下,这是根本没把族人的命放在眼里。”
“得亏还有这一批辎重,我们还能在魔都城里熬一阵子。只是到了开春后,这日子估计就要难以为继了。”
“我们不会从魔尊那里得到更多了。”南沙军的帅心如明镜,“都城大军才是魔尊的亲兵,即便有好东西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敢情我们只能捡别人不要了的。”邯羽撇了撇嘴,“怎么整得我们南疆大军像后娘养的……”
“从前南沙军入不敷出时,尚且还有南丘军在背后支撑着。眼下,两军都在城外,谁都帮不上谁。”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我们不用打仗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邯羽。”
他抬头看向上原,面露疑惑之色。
上原苦笑道:“我们方才脱离了苦海,却在转眼就成了瓮中之鳖。我们的手脚皆被缚着,需得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邯羽听出了点儿意思,“我们要出魔都城吗?”
南沙军的帅点了点头,“翼天翔逃去了妖族,据蛊雕带回的消息,北枭现在盘踞在青翼山以西的妖族地界处。妖翼两族不和了几代人,那处地界太平不了多久。”
“翼老二被赶出妖族地界是早晚的事,他又不可能回翼族去,更不可能北上去神族的地盘,也就只能待在青翼山了。”
“青翼山是我们魔族的,魔尊不会姑息翼天翔吞占。”他继而道,“穆烈在南疆惨败,我们又有对付翼族的经验。再加上翼天翔是在上一役从南沙军眼皮子底下出逃的,魔尊一定会派我们去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
“一个北枭罢了……”邯羽说着说着,眉心拧了起来,“不对,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魔尊掌控不了南疆大军,定然不甘心白养着我们。他会想办法会把我们扔去西疆,用那里的战事拖住我们。没有了补给,南疆大军根本经不起耗。吃一堑长一智,穆烈不会在我们身上重蹈覆辙。他一定会隔岸观火,待到我们大势已去甚至是死绝了,都城大军才会接管战局。”
“他娘的!”
“近年来,魔族和妖族嫌隙渐深,但都没摆在明处。妖族地广人稀,物质还算丰沛。这正是魔族眼下最缺乏的。”
上原话止于此,邯羽顺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寻思了一番,“你的意思是,魔尊可能与妖王暗地里狼狈为奸坑我们?”
“日子难过,但总也得过。魔尊贪图享乐,那也得他有这个资本才行。这些年妖族能在魔族的西疆地界处如此嚣张,说不定魔尊早就同图涂暗通款曲了。魔尊要安内,喂不饱族人肯定是不行的。子民挨饿,第一个就要反。”
邯羽义愤填膺,“饭都吃不上了,魔尊居然还有心思想去打老鸟的向凰谷!”
“他在图涂身上有气撒不出……”
“所以把这口窝囊气出到了老鸟头上?”他咬着后牙槽,“他娘的,他就没想过要死多少人?”
“兴许是没想过,兴许也想过。但他想的必然是那一役过后,南沙军还能剩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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