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萍叹了口气,那张狰狞的鬼面极少见地露出了一丝软弱:“事已至此,他知道不知道,又有多大分别?”她举起那只缺了小指的右手,垂眸端详:“他第一次同我喂招的时候,我拳头捏得不紧,被他掰伤的就是这根小拇指。他老大过意不去,又是道歉,又是给我上药。这指头……割了就割了吧,他是飞鹰派的未来领袖、林孟别的大弟子,我同他……我原就是没福的……”
“你说天底下哪个姑娘不羡慕蓝宫主的好福气呢?”她忽然转头向我盯来,话头又转到蓝兔身上,没有温度的视线从扭曲幽深的眼眶里射来,实在令人背脊一寒,“天生丽质也就罢了,还得了绝世好姻缘。江湖上人人都说长虹冰魄神仙眷侣伉俪情深,可我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能有你这样出门在外也把她物件贴身带着时时刻刻惦念的男人做夫婿,这等福分,别个女子哪里轮得上……这玉戒还你——”
我心道,哪里哪里,除了这柄祖传的长虹剑,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没有哪样不是她的东西,你羡慕她还不如羡慕我。赶忙接住了抛来的那一粒莹白,正是那枚雕着玉蟾宫徽的玉戒。
宋萍道:“这对玉戒内外嵌套如合符契,更以金刚丝弦相系,若非有心绝难察觉其中玄机,其中工艺设计蓝本必出自我宋家家传。我知道家父同蓝宫主有旧,却不知家父同她交涉颇深,竟把这等绝艺也相赠了。我原想没福的只是我,何必再坏他人美满,幸而有出手救你,也算为了我六岁那年许愿嫁你,不曾看错了人。”
宋萍说得平淡坦然,我却头皮发麻,没由得心虚起来,也不知是心虚宋萍看穿这玉戒中暗藏的金刚丝刃正是为了攻破她魔音筝弦而备,还是心虚莫名其妙仿佛背着蓝兔做下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而此事不论瞒过她或上报她都大大的不妙……只不过当年闯荡江湖得了白衣少侠名号,这也是没法的事情,她理应体谅才对……我一边自我宽慰着,试图岔开话题:
“宋姑娘,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宋萍神色瞬间冷了几分,仿佛整个人又回到了筝魔的身份中。她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反将问题抛回:“那长虹剑主,又作何打算?”
我不知如何作答。
于情,宋萍遭遇凄惨,身负家仇,又救我一命,我理应与她同路助她复仇,于理,筝魔屠杀百余河东四派弟子,诛灭此贼,长虹义不容辞。
我干咳了一声:“一切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不知我昏迷了几日,坠崖的消息是否已从飞鹰派传出。当务之急本该是联系蓝兔,只是灵鸽小七此时陪着青儿,不知在哪处深山野林里同她雨花、青光两位师叔挖石采药去了,并没有跟我出来。说起我这两位剑友,着实可恶得很,不知道自己早点成家生子,就知道拐骗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这下也只有和眼前人同进退共患难了。
我折了右臂,宋萍跛了一足。这峡谷陷于翻乾山群峰之中,巨树遮天蔓草横生,虽能大致靠悬星崖的位置分辨方向,但人身处其中,视野受限,实在难以寻一条稳妥快捷的路径回到市井城镇。蓝兔亦非料事如神,为我打点的行囊中并没有攀岩用的铁钩绳索,那捆天蚕丝束不是绳线而是兜网,与檀木连弩一样均是为了尽可能避免与筝魔近距离接触作战,只是现在倒要用来和宋萍一块儿逃生。我旋开玉戒,用丝刃将天蚕丝网划成长条,系在我二人手腕,若遇阻碍,还可相互提携翻越。有时亦用连弩射出标记,以免行偏方向。如此行了半日天色渐昏,竟爬上一处平整的天然石台,宋萍提议在过夜,又摘了几枚浆果充饥,之后两人依次守夜。然而就在天蒙蒙亮时,我们来时的丛林中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人声,待我摇醒宋萍,林孟别带领的飞鹰众弟子已追至跟前,只是惧于筝魔残暴,不敢轻举妄动。
林孟别道:“虹大侠果然吉人天相平安无事,林某甚感欣慰,只是我观你举止似与筝魔友善相亲,莫非这坠崖数日,已将筝魔感化?须知诛恶务尽,虹大侠仁厚磊落,可莫要被这魔头一时假扮的驯良悔过给骗了去,一时心软,反受其害!”
我忙扼住宋萍手腕将她拦在身后防止她再出手伤人,扫了一眼林孟别身边的十数名飞鹰教弟子,俱是如临大敌。我哈哈干笑道:“林掌门,你可知她是谁?”不等林孟别反应,我又道:“她是你的小弟子宋萍!”
果不其然,除了林孟别面上露出一时惊讶的神情,这些跟来的弟子们一个个听了全都无动于衷,没有一丝疑惑动摇。林孟别诧异道:“虹大侠从何得知,此言可当真?那究竟筝魔从一开始就是宋萍,还是筝魔当时掳走宋萍此时又胁迫她前来作恶,真正的筝魔又在何处?他为何要如此大开杀戒,屠戮四派弟子?”
我生怕林孟别的明知故问激怒了宋萍,暗中将她手腕扣得更紧,回道:“此事关涉河东四派数位权要的声誉,疑窦众多,虹某尚不敢定论。还请林掌门带路,待我们回到山上,辨过各方举证对质,再下决断。信我,此事必还你公道。”
最后一句是为安抚宋萍,实则我心内并不清楚是否真的能将真相公之于众,但此时此地,不宜同林孟别再起冲突,好在宋萍尚且配合,暂时保持了沉默。
林孟别闻言蹙眉:“林某自当引路。只是虹大侠从未见过我徒儿宋萍,若是这筝魔将宋萍掳走杀害,或是监禁逼问,取得她口信或是信物,再花言巧语编造故事,岂非轻而易举?先前行止极端,如今乖顺听从,还望虹大侠谨慎,提防此人另有图谋。我观虹大侠右臂受伤,若运剑受碍,不如将此人交由林某控制为好。”两名弟子会意,拿出锁链就要越过我往宋萍身上套。
我忙道:“左手剑足矣,林掌门费心,我无碍。”只是右臂不够争气,忍痛勉强抬起示意林孟别带路,终究动作僵硬漏了底子。总算林孟别没有坚持,长长“嗯”了一声示意两名弟子归队,随后便引着我们往回走,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在一处挂满藤蔓的山壁前停下,领头的弟子钻入附近灌木草丛中,只听得数声砖石相摩的尖响,竟有一道石门缓缓旋开,其后是幽深昏暗望不见去处的狭窄甬道,容两人并肩同行怕已是极限。
林孟别不动声色地看向我,不紧不慢地解释:“此处密道属本门机密,更通向本门禁地,林某也是思虑再三,才率领亲信弟子由密道下山,救援来迟,望虹大侠不要怪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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