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概

六岁那年，奶奶牵着她经过一个算命老人的摊位前。

那老人的摊位极为破旧，面前摆着的暗黄色纸被几块石子压着四角，纸上画着模糊的八卦阵图，还有一些人体穴位，七经八脉。老人也是如同大多数故弄玄虚的算命人一般，在尖尖的下巴上留一缕胡子，左手拿着旧式烟斗，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用貌似高深莫测的眼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经过时，那算命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这突如其来的阻碍使她感到不适，她慌张地想要缩回手，却听见那个老人说：姑娘，你是注定要看见实相的那个人。老人神情激动地看着她的眼睛，奶奶却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拽回来，拍拍她手上被算命人蹭上的灰，扭头瞪了算命人一眼，拉着她走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问奶奶：奶奶，实相是什么？头顶上方传来不耐烦的话语：这些算命人天天神神叨叨，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他们说的话从来都没人听。

她低下头，漠然地注视着前方。

你好，我是安，平安的安。

我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介绍自己。这个俗气的名字上有着起名人的太多期望。听奶奶说，这个名字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的。那时候，他们被双方家长问到什么时候能抱孙子，脑中却已经浮现我的样子和名字。老一辈人说，可能这是天选之人。可是天选之人并没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也没有不平凡的经历。除了一双瞎了的眼睛，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女生。

是，我看不见这个世界。说起来，这也应该是我不平凡的地方。我不知道瞎子眼里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都同情地对我说：看不见真是可怜，世界都是黑暗一片。

可是我眼前不是黑暗一片。我从是6岁生日那晚开始，看不见这个世界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记得梦结束的时候，漫天飞舞着黑色的条状物质，一阵风刮过，铺天盖地地向我席卷而来，我开始看不清眼前之物。醒来时，眼前就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些扭动的黑色的物质。我跟奶奶说，我看不见了。

我确实看不见了，所以他们说我瞎了，同情地带来了很多补药。我在想，我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而已，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倒是之前听到算命人说的一句，可以看见实相。可能他想让我看到的，被这些物质抵挡住了，而我自己也没办法消除它们

眼瞎之后，我开始变得神秘。神秘很难自己用来形容自己，是他们觉得我变得神秘了，大抵是因为我经常失忆的缘故。但是失忆也并非完全不记得，家中的亲戚记得，房子却是不记得，记得自己养的一只猫，却不记得自己为救那只猫差点掉进湖里。他们说这就叫失忆，因为我想不起我应该要熟悉的一些事物。我却觉得，那些忘记的事物也无关紧要，失忆也不怎么影响生活，只是自己缺乏与他人聊天的资本，没有过去可以谈，也缺乏对现今社会的认知，只是与这个世界脱节了，好像它不停地带动着那么多人在不断地转动，日新月异，而我是停下来的那个人。

一个患有失忆的瞎子，而且不与他人交流。他们都很同情我。

安是我的孩子，她从出生时，就没办法看见这个世界。医生说，这孩子的眼疾怕是治不好，这一生可能都看不见。周遭的亲戚都惋惜说，这孩子的世界就是黑色一片了。

她六岁生日的第二天，告诉我说，她看见了。她说，前一天晚上，梦到眼前的黑暗仿佛片片羽毛剥落，风一吹，那些黑色羽毛就飞走了，然后她的眼前开始明亮起来。她说她之前从未做过梦，现在做的梦却都不记得。我笑着解释，我们都不会记得自己的梦，除非梦留给我们的印象非常深刻。

我问她能看见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开心。她说，只是看见了这个世界而已，与原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安十二岁那年，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个疯子，唱着：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无得则无失，烟柳繁华乡，不过如此矣。他从早晨一直唱到黄昏，晚上的时候，我听闻外面没有声音了，出去一看，那疯子躺在台阶上睡着了，旁边坐着安，眼神空洞地向前看着。安说，她仿佛得到了新生。

那天以后，安逐渐虚弱下去。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安死去了。

安跟我说，她有时候会失忆，记不清之前的事情，但是记得清她认识的人。我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安脑中有肿瘤，只怕活不过一年，失忆是因为肿瘤压迫了脑神经，但这种很奇特的失忆方式，他们也未曾见过。安说，如果她死了，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个肿瘤。

安说她能够看见之后的梦中，梦到的总是失明时候的自己。

我曾问过安，为什么六岁的时候，她能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她说，她碰到一个人，那个人说我本该六岁的时候死去，有人愿意用六年的寿命换取我的眼睛，来看清实相。安答应了他，于是安多活了六年，用一双能够看到世界的眼睛。

我从未跟奶奶提起过我跟那个算命人之间的交易。算命人说，是否愿意用我的眼睛换取看到实相，我答应了他。所以六岁那年，我的失明并非偶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实相。但是身边的人都好好地生活着，并不知道这些实相，看不看到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算命人还说，我会在十二岁那年死去。我活不过十三岁。我没有能够听懂这句话，这两句话的意思有很明显的重复。

十二岁的时候，我突然病的很重，不几天就去世了。我缓缓闭上眼睛时，发现眼前的黑色物质逐渐褪去，耳边响起奇怪的歌声：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无得则无失，烟柳繁华香，不过如此矣。我好奇地睁开眼，意识到，这就是实相。歌声消失了，而旁边台阶上躺着的人已经死去。

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睛，我就知道她是能够看到实相的人。我在时常在梦境中替人算命，也找寻这样的一个人，这人也能帮助我们，让我们看到实相。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快要死亡。我用六年的寿命，换取了她与梦境的相互连接，最后发现，其实看不看得到实相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它存在着，我们知道，但我们仍旧好好生活着，不必去执着地找到那个实相。

失去了六年寿命的我，在那个女孩十二岁的时候死去，临死前，我坐在她家的台阶上，看见梦境中的她透过此世的她的双眼看到了这个世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死去是看到实相的途径，然而我已经没有办法在下一刻记起现在的事情，因为这一切都是梦境而已，梦境是无法被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