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种热闹是必看的,就是吵仗。那时村里隔三差五就有吵仗的,每次吵仗必有很多人围观,小孩儿更是“头插蜂窝”里(俗语,意为非常乐意去干的事),听到吵仗声,吃着饭的撂下筷子就往外跑。
那年头,吵仗的理由何其多,似乎凡事皆可吵。东家丢了一个鸡蛋,西家丢了一个南瓜,都能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可能大打出手;拾柴为了一把柴火,拾粪为了抢先得到一坨狗屎,这样的蝇头小利也争得不可开交,铁锨镢头论起来就干,甚而造成血案。
妯娌之间因公爹公婆厚此薄彼也经常吵仗,本是一家人,也会反目成仇;夫妻之间也常吵,“一笑二闹三上吊”是女方必杀技。
自留地争地边子,你过界一拃,我过界半垄;你踏坏了我的菜畦,我踩塌了你的水沟,都会大动干戈。
最有意思的是两个妇女吵仗,既是体力活,也是脑力活。
吵仗的前期只是胳膊一伸一屈手指对方,看谁会噘,看谁噘得不重样,看谁噘得露骨,此时最粗俗不堪的下流话也变得稀松平常了,这只是热身预演。
越噘越激动,越噘越亢奋,双方像斗红了眼的公鸡,开始跳起来拍着巴掌互噘,有单脚起跳的,有双脚起跳的,巴掌拍得很响,估计都很疼。二人的距离尚安全,一时半会儿不会短兵相接,这是吵仗的中期阶段。她们这样激烈地吵着,越跳二人越近,看二行的人这时最好是只劝别拉,一拉仗就进入了吵仗的后期阶段。因为有人拉仗,谁也不甘示弱,反而噘声更高,跳得更猛,几近疯狂。怪强壮的男劳力也抱不住,如果真没抱住,则就短兵相接了,扯头发撕衣服抓脸,满地滚爬,此时一方噘声嘶哑,一方断断续续大哭。到最后双方都披头散发,满脸抓痕,两嘴角白沫。领破、扣崩、袖裂、鞋掉,撤裂的衣襟下时隐时现肚皮白哗哗。收场之后还要双腿劈开伸直,歪着上身坐在地上,要么双手拍地,要么双手拍腿,连哭带噘以作最后的发泄。
还有噘仗没有对手的独角戏,大都在下午收工后社员都在家时上演。一妇女一手拿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另一只手拿着菜刀,刀剁着木板打着拍子,边走边噘,从村头到村尾,从村东到村西,在村里走了个遍,也把爷奶爹娘子孙噘了个遍,什么扒灰头呀,出门让车撞死呀,断子绝孙呀,生个小孩没屁眼呀……什么难听噘什么,天底下噘人的脏话她都会。其实她无非又是家里地理的东西让人偷了,或是吃了哑巴亏不能直接噘人家,这样不指名不道姓胡乱噘一通,以泄怨气。
还有一种更高级的噘仗——无言的诅咒。把小草人捆在大街边树上,不停地默默向上浇开水。这种往往是家里的钱或贵重东西被偷了,或对深仇大恨之人,或对算计他的人而采取的无言行动,据说被诅咒的人就相当这个草人,开水烫过之后,那人脸上身上会起泡,不能出门见人,诅咒他因烫伤断子绝孙,或无法医治而死。我好困惑,这事能灵验吗?
那个年代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堪的社会乱像,古人早有总结概括,“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穷争饿吵似是必然,都因为——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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