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咀嚼孤独
豆瓣读书对《挪》是这样子描述的:这是一部动人心弦的、平缓舒雅的、略带感伤的恋爱小说。但细究之后读者应该不难发现,文中除了渡边之外大部分的人物,似乎都只与渡边一人发生过联系,如直子、绿子、永泽等;而且即使女一——直子与渡边之间存在发生过性关系,仍让读者感觉二人之间的交往、对话缺乏情感交流的因素。对比其他小说,如《伊豆的舞女》《失乐园》,《挪》显然在叙述直子与渡边间的感情纠葛上显得“畸形而不正常”。例如直子生日那晚,直子接连独自讲了4个钟头,然后戛然而止,继而嚎啕大哭。与其他恋爱故事相比较,《挪》中对两人当晚的行为描述实在是无法令人理解。
如若把《挪》简单地归结为一篇爱情小说,这样看来似乎略显无趣。绿子与渡边两人确实是在谈恋爱,但直子与渡边、永泽与渡边、玲子与渡边呢?永泽不是渡边的情敌,与直子、绿子间也没有来往,而村上让永泽这个人物占据相当大篇幅的目的是什么?显然不是充字数换取稿费这么无聊的答案。因而笔者提出推测,《挪》是以恋爱之名,行“孤独”之实。
林少华为《挪》作的序——《村上春树何以为村上春树》中,在介绍村上的作品之所以流行时说到,“而读村上,我们则觉得是在读自己,是在叩问自己的心灵,倾听自己心灵的回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游历,看到的是我们自己。简而言之,也就是村上引起了我们的共鸣:心的共鸣。”共鸣之处之一在于人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
直子是孤独的,玲子、渡边也是孤独的,而看似呼风唤雨的永泽在心灵上也是另样的孤独。对村上的作品作出类似“咀嚼孤独”的见解早已不再新颖,然而把玩、细细咀嚼每个人背后隐含着的不同滋味的孤独,这是本文要探究的不同于其他文章的新领域。
从全篇来看,渡边与直子、永泽及绿子之间的联系最为密切,对直子为守护,对绿子为恋爱,对永泽则是较为复杂的感情,在敬佩的同时还掺杂着憎恶。由上示意图,直子与永泽处在左、右两个对立面,实际上两人对待人生的态度也处于两个极端。直子极力捍卫自己,而永泽则极力迎合别人;直子向内生长,而永泽向外生长。另外,绿子应该是现实生活中受大部分喜爱的人物,对不公事看不惯则大发牢骚,对喜欢的人则毫无保留。总之,三条主线的人物的性格大体如此。给直子取正方形,给永泽取圆形,给渡边、绿子取圆角矩形,也正因为如此。
直子篇
首先介绍直子这个人物。
林少华在《挪》序中介绍村上主人公特点时点出,他们“对冠冕堂皇所谓有值存在的否定和戏弄,有一种风雨飘摇中御舟独行的自尊与傲骨;对伪善、狡诈行径的揭露和憎恶,有一种英雄末路的不屈与悲凉……”
乍看之下,将这番描述放在直子身上似乎不大合适,至少从直子柔弱的身躯来看,她并不像“末路的英雄”,也没有遇到过“伪善、狡诈行径”,更别提“揭露”了。在通读一遍之后有这种感受是最直观不过的,下面我会对直子身上存在的“英雄末路的不屈与悲凉”作出自己的分析,也但愿能使更多读者会对直子怀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情愫。
《挪》第一章,渡边的回忆简单勾勒了直子的形象:
那总是定定注视对方眼睛发问的惯常动作,那不时奇妙发出的微微颤抖的语声。
一般而言,只有儿童才会在发问时定定注视对方眼睛,而成年后由于父母老师的教导,一般会盯着对方的鼻子发问,这是因为“盯着对方眼睛”被视为是不礼貌的举动。所以直子在心理层面上还是个孩子,不晓得如林少华所说的社会上的“冠冕堂皇所谓有值存在”,不接受出于礼貌而作出安慰——即“虚伪”。
直子在向渡边描述可怕的“深井”时,渡边安慰道“肩膀放松,身体轻松”。但是直子并不领情,反而用异常干涩的声音说,“这点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说照顾我?”渡边的安慰类似于男生对女生的“多喝热水”性质的用语,却引起直子极大的反应。通常来说,病人在听到这种安慰性质的话后,首先会心存感激,怎么也不至于生那么大气。但这只是对于习惯了社会规则的成熟长大的我们来说,对直子来说,正是因为这种话是按照别人期待我们的、符合社会规范的、“应该”的反应而作出的反应,正是因为它在情感上的虚伪,直子不能接受这种虚伪,她从心底里排斥这种虚伪,所以直子的反应很大。
如前所述,直子的悲剧在于不能接受虚伪,这一点在直子从疗养院的来信中也作了说明。直子在疗养院“打篮球和网球”,“玩到兴头上”,“便分不清谁是患者谁是工作人员了”,“看周围却又的确觉得任何人都有些反常”。而医生告诉她,住在疗养院的目的“不在于矫正这种反常而在于适应它”,直子们的问题“在于不能承认和接受这种反常”。直子们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而外面世界中“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常”,就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于非出自真心的客套话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直子在失去木月后便开始独自面对生活中的虚伪现象,一直徘徊在“适应”和“拒绝”的两端。而渡边这个直男是不能意识到这个层面上的,永泽当然则早已经超脱入凡了,在熟悉、运用社会规则上得心应手,只剩下直子孤零零的立在云端。
下面将直子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来描述,在这种角度观察直子可以清晰地看出直子徘徊、抗拒的整个过程,看出直子在风雨飘摇中御舟独行的自尊与傲骨,以及那种英雄末路的不屈与悲凉。
第一阶段:直子至其20岁生日——挣扎徘徊
直子高中时“总是身穿艳丽的衣服,前呼后拥地一大帮朋友”,但在选择大学时选择了“高中同学没一个报考的”学校。这时的直子对于能否与他人相处、能否过集体生活只是存在疑问,还没到达恐惧的地步。如直子问渡边自己也能否过集体生活时,渡边答“只要你心想只能在此度日,就能凑合下去”,随后直子停顿、用“晶莹澄澈的眸子”注视我的眼睛……两人单独走路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直子也在尝试着通过与渡边的交谈而接受外部世界。
但差不多一年后两人再次邂逅,直子却瘦了,当时想一个人去看电影。直子提出了再次见面的请求,并说,“我知道按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此时直子陷入孤单,且因缺乏交流而出现了语言障碍:“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想表达什么,想出的只是对不上号的字眼。有时对不上号,还有时完全相反。可要改嘴的时候,头脑又混乱得找不出词来,甚至自己最初想说什么都糊涂了。好像身体被分成两个,相互做追逐游戏似的。而且中间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围着它左一圈右一圈追个没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总是由另一个我所拥有,这个我绝对追赶不上。”
直子渴望和别人交流,但却不敢和人交流(由玲子的遭遇不难想到),也怀着会耽误别人、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困扰。如直子向渡边提出再次见面的请求时说,“我知道按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但人是不能独自活着的,而且缺乏交流的日子也着实苦闷,终于在20岁生日那天,直子爆发了。直子生日的当天“出奇的健谈”,但“有什么不正常,有什么在发生着不自然的变形!”,“A话不知不觉地变成其中包含的B话,不一会又变成B中包含的C话,绵绵不断,无止无休,”“絮絮不止”。避免触及木月等几个话题,对“无关紧要的细节”“喋喋不休”,“说了四个小时”。听到渡边要回去,“她只是一瞬间闭了闭嘴,旋即又继续说下去”。不久,“戛然而止”,本想接着说下去,但没结束的话却“突然消失”、“浮在空中”。随后,直子嚎啕大哭,哭个不停。
这一段是直子颇为挣扎的岁月,在选择适应虚伪和拒绝虚伪上徘徊了许久,但最终选择了拒绝—她无法改变自己。如渡边在生日那天与直子做爱结束时,“直子用力抱住我发出呻吟声,在我听过的最冲动时的声音里面,这是最为凄楚的”。在渡边第二次去疗养院时,直子对此解释说,“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进到我那里边,不想让任何人扰乱我。”作者将直子在这一段时期抽象意义上的内心挣扎,也即直子尝试适应虚伪的过程,具象化为渡边进入直子身体的过程。直子的身体痛苦着,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无法忍受。直子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无法放弃自己的真实感受,无法忍受外部即“现实”世界的虚伪,因此她转而选择呆在她自己的内心世界。
之前我在读到直子生日这一节点时,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直子在与渡边ML时的凄楚反应,以及后续直子离开学校住到疗养院的动机为何。后来明白,村上写的这段不可描述的剧情,并不是旨在为爱情题材的小说在情节上添加一点儿“调味料”,而是在叙说着直子内心上的挣扎并将其以此种方式更加深刻地表现出来。直子完完全全败了,大多数人都可以适应客套、适应虚伪这种不正常的行为,而直子适应不了,随后在其他大多数人的眼中被视为异类。异类,即是不正常,不正常那就是患了病。所以清楚了这一点的医生和渡边都觉得直子以及疗养院的其他人没有患病,也不奇怪了。
第二阶段:直子生日至疗养院静养——重拾自我
直子生日几天后搬出了国分寺的公寓宿舍,决定暂时休学一年。与其勉强自己融入社会,直子选择了逃避,住进了京都的疗养院,“在某个与世隔绝的静寂地方修养神经”,并再三表示,“伤我心的是我自己”。随后发生了学潮运动—“东京大学事件”,时间为1968~1969年。插一句,柴田翔的《别了,我们的生活》就是以此为背景写成的。
疗养院里直子初次见渡边,“那微笑恍若淡淡的远景” “在这里都很诚实,无话不谈”。显然,到了没有虚伪、客套的疗养院,直子的精神状态再次变得好了起来。在渡边来探望直子时,直子也敞开了心扉,对渡边讲了许多自己的心事——不愿提起的、关于木月、关于自己如何变成这副样子的等等。
“我和木月确确实实是特殊关系”,“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普通处于发育期的孩子所体验的那种性的压抑和难以自控的苦闷,我们几乎未曾体会过。刚才也说过了,我们对性一贯是开放的。”
“偿还成长的艰辛。我们在应该支付代价的时候没有支付,那笔帐便转到了今天。” “我们一天比一天长大,必须到社会上去。”“你的意义就像根链条,把我们同外部世界连接起来的链条”
在这一段时期,渡边也逐渐了解了直子不同常人的过往。孩童时代,直子、木月处在与外界割离的状态,对社会上避而不谈的性可以从容接受,不知和他人交往时所需的客套、虚伪。可以想见,缺乏这种本领而长大的直子在融入大学生活时陷入了困境。而也是在这一时期,直子试图通过渡边作为纽扣,融入到社会中去,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但住进疗养院的直子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这里都是她的同类。从笑容变化可以看出,直子在这一段时间内确实回到了比较稳定、正常的状态。如直子还在学校时,渡边对直子讲了敢死队的趣闻,直子发出了“久违的”“稍纵即逝的”笑声。可见在第一阶段——即在学校的一年时光里直子已经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而在第二阶段——疗养院内,直子在抚摸小兔子时露出“甜甜地一笑”,“那张笑脸没有一丝阴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
在疗养院的短暂且美好得如同乌托邦的时光里,直子又重拾自我。但她内心里也始终明白,疗养院不过是个乌托邦,终究她还是得回到社会中去,回到那个她所厌恶、所不能适应的环境中去,或早、或晚。当那个时刻到来之时,她又得作出抉择,选择适应、还是选择拒绝。如果那时仍没有选择适应的觉悟,那么,作出拒绝时,自己也应该知道疗养院已经是最后的堡垒,再往后退一步便要跌落万丈悬崖。
第三阶段:直子病情恶化——再次抉择
天气渐冷时,渡边收到直子的回信。此时的直子因孤单而感到寂寞,“自己心里仿佛出现一个大洞”。甚至于出现了精神分裂者的典型症状——幻听,“每当孤寂难耐,晚间我就从黑暗中对各种各样的人说话,而那些人也同我交谈,其声如同夜风吹得树木飒飒作响”。
而到了冬天,直子沉默寡言多了,只是“甜甜地微笑”。直子“为写回信而竭尽全力,但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至5月中旬,幻听已十分严重,转去了专科医院。
导致直子状况急转直下的原因应该是渡边的一封信,信中渡边表达了想和直子共同生活、共同承担的想法。这一邀请导致直子无法回信,出现幻听等严重症状。这是因为直子不愿意自己的“不正常”成为拖累他人的负担。如直子住进疗养院后的第一次回信,“你(渡边)也不要把我当做沉重的负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重负”;直子与渡边在疗养院散步时说,“我说不定会拖累你的” “不想耽误你的人生,也不想耽误任何人的人生。”
之后直子的状况出现了好转,但也仅是回光返照。就像《丈夫得了抑郁症》里面那位的阳光青年,在开导主角要乐观、要充满激情之后,不久便一了百了地了结了自己的痛苦。直子终究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拒绝了医生的提议——即适应不正常。这是一个艰难万分的决定,直子也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至此,直子的故事便讲完了。大体上可以归纳为:直子徘徊在适应与拒绝虚伪之间,在生日那天她选择了拒绝虚伪;直子退了一步,到疗养院重拾自我;直子退无可退,仍选择拒绝虚伪。相信读到这里,大家可以理解林少华序中的这一段描述:
对冠冕堂皇所谓有值存在的否定和戏弄,有一种风雨飘摇中御舟独行的自尊与傲骨;对伪善、狡诈行径的揭露和憎恶,有一种英雄末路的不屈与悲凉
总体来说,《挪》中直子一类的人物,如玲子、初美,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一丝不苟,像直子写信时在信封上写下“工工整整(作为女孩儿来说未免工整得过分)的小字”;初美在知晓永泽三心二意仍对待永泽的态度。从另一方面来看,那也是我们的曾经,或者曾经的我们,但随着阅历增长而逐渐消弭的一部分。如隐藏在初美身上那微不足道的引起他人心灵共振的力,“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一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是身上长眠未醒的‘自身的一部分’”。
另外,《挪》中一段关于萤火虫的描写应该是影射直子这一类人的,或者是影射自己曾经拥有的“自身的一部分”,虽然这段描述给读者传达了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暑假的某个深夜,“敢死队”送给渡边一只萤火虫。存在于渡边记忆中的萤火虫“发出的必然是是那种灿烂的、燃烧般的光芒”,但眼前的萤火虫却“衰弱得奄奄一息”,发出“若隐若现的光”。将萤火虫放生之后,“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伸出指尖,但无所触及,总存在“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永泽篇
看到你眼中美妙的我,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生成。
渡边与永泽结识起源于一本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渡边对这本书的评价极其之高,称其为“何等妙不可言的杰作”,“一次都没让我失望过,没有一页使人兴味索然”。渡边周围的人没有读过这本书,而永泽除外。当时永泽就读于东京大学法学院,据推测应该是大学三年级。永泽很欣赏读了三遍的渡边,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结识成了朋友。
简单介绍一下永泽:以头脑聪明知名,喜欢古典小说,声称“对死后不足三十年的作家,原则上是不屑一顾的”;气质非凡、风度潇洒;具有天生的领袖气质。家庭条件也是无可挑剔,父亲经营一家大医院,哥哥是东大毕业生。
至此,渡边对永泽的描述可谓尽善尽美,但随之笔锋一转,指出永泽是一个集几种相反特点于一身的人:极度热情却又爱搞鬼整人,既高贵又世俗,内心在阴暗的泥沼里孤独地挣扎,背负着他的十字架匍匐在人生旅途中。
在渡边的描述中,永泽做过几件令人瞩目的事情,如为解决新老生之间的摩擦曾生吞过三只蛞蝓;有大小可观的阳物,曾睡过约75个女人;轻松地通过外务省复试……但每一件事情都彰显出永泽非凡的才能,至于“内心在阴暗的泥沼里孤独地挣扎”或者背负什么莫须有的“十字架”,则完全无迹可寻。因此,读者不禁满腹疑惑——渡边所说的“十字架”在哪里呢?
如前述《直子篇》所描述的,直子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挣扎着,曾想把渡边作为链条连接外界;而与直子那外在的、可显现出来的挣扎相比,永泽的“挣扎”之处在于他完完全全是在与内心作搏斗,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如我们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拖延症,而若是看到一个完全没有拖延症的人,那么我们便会认为他不正常、是异类,这是直子所处的状况。而永泽则是病入膏肓的人,下面我会分析永泽病症在于哪里。
永泽背负的“十字架”
想要了解一个人,不妨看看他读什么书。与永泽有联系的书共两本,前面提到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及《吉姆爷》。我从豆瓣上分别摘抄了两本书的部分梗概,如下:
《了不起的盖茨比》梗概: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空气里弥漫着欢歌与纵饮的气息。一个偶然的机会,穷职员尼克闯入了挥金如土的大富翁盖茨比隐秘的世界,惊讶地发现,他内心惟一的牵绊竟是对河岸那盏小小的绿灯——灯影婆娑中,住着心爱的黛西。然而,冰冷的现实容不下缥缈的梦,到头来,盖茨比心中的女神只不过是凡尘俗世的物质女郎。当一切真相大白,盖茨比的悲剧人生亦如烟花般,璀璨只是一瞬,幻灭才是永恒。
《吉姆爷》部分梗概:在一次远舫中,满载一船香客的帕特纳号将要深没时,吉姆对以船长为首的船上的官员不顾乘客性命,拼命去争夺有限的几只救生艇的行为,极为鄙视,不屑和他们为伍。他决意和一船乘客共患难。但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被恐惧和混乱吓破了胆,那致命的一跳在本能的驱使下终于发生;他到底还是跳到了他曾经厌恶过的同伴中。
《了不起的盖茨比》讲述的是上层社会有钱人的冷酷残忍和居心险恶。值得玩味的是,永泽自己便是出身于上层社会,“富二代”、“就读名牌大学”、“风流潇洒”种种标签贴在身上,然而他却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欣赏着”上层人褪去表面的光鲜亮丽后无耻阴暗的一面。
《挪》中与永泽相似的一个人物——玲子曾教过的那个女孩子,便是与《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黛西相类似的一个人物。那个小女孩说谎被发觉后,便或流泪、或嗲嗲地解释道歉;是个为了让别人倾心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的、工于心计的孩子,懂得怎样才能使人产生好感、获得别人的夸奖,是个“高情商”动物。
另一本书,《吉姆爷》讲述的则是吉姆在面临恐惧时放弃了自己的信仰,做出了自己曾鄙夷的举动。《挪》中这样的人物也不乏其人,如闹罢课的学生领导们,在宣布罢课决议时慷慨激昂,然而罢课被制止后却首先复课,极尽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
之所以永泽会喜欢这两本书,在于他过早地认识到了社会的本质——“社会这东西,从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他曾如是说;他早已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正如他所说的“绅士”般的行为规范。永泽熟悉这套行为规范,也善于利用这套行为规范。他能说会道,目的是为了和女孩上床;他参加外务省考试,目的是想在这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显一显身手,施展一下拳脚。但他终究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只是玩弄自己的出众才华,与女孩睡觉也不是出于真心;他心中没有理想,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换句话说,永泽拿自己的心与魔鬼做交易,换回了一身好本领;他每使出一招,周遭喝彩便此起彼伏。听到别人的喝彩声,他也不觉得开心,只是觉得大家眼中的英雄即是如此,那自己便勉为其难成为“大家眼中的英雄”吧。这正如永泽所述,自己具有这种能力,又有发挥这种能力的场所;在周围充满可能性的时候,对其视而不见是非常困难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看到你眼中美妙的我,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生成。——永泽的悲剧正在于此。他人生路上所背负的“十字架”,正是旁人眼中的期待——来自于有着不凡成就且要求严格的爸爸,来自于旁人对其能比肩学有所成的“东大毕业生”哥哥的期许。永泽承担着这种期许,这个“十字架”,然后长成了旁人“眼中美妙的我”,而不是自己“眼中美妙的我”。
按照自己与外部现实关联的程度——这一划分精神病的标准,直子属于传统意义范畴内的精神病人,这也符合大部分正常人最直观的感受;而按照自己与内部现实相关联的程度—直子不是,而永泽是属于“精神病人”,一种因顺应他人而放弃自我后的“正常”行为的病态,比直子的那种病态更为危险。例如《挪》中渡边对直子说完永泽的事迹后,直子的反应,“倒像个不可思议的人”;良久,开口道:“那个人,脑袋要比我不正常得多。”
永泽的两面性
渡边说,永泽最大的美德是诚实;但尽管诚实,却一次也没交心于他。
渡边还说,永泽极度热情却又爱搞鬼整人,既高贵又世俗。
而永泽自己说,亲切热情倒是不假,但就是不能打心眼里爱上某个人,而总是有个地方保持清醒,并且有一种饥渴感,如此而已。
不得不说,永泽是个演讲口才十分棒的人,如某视老总做得一手漂亮的PPT,如某宝老板煲得一手好鸡汤。下面则是永泽的Show Time。
如果读的东西和比人雷同,思考方式也只能和比人雷同。
有识之士不会如法炮制,取羞于人。
我只是不愿意在阅读未经过时间洗礼的书籍方面浪费时间。
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的勾当。
那不是努力,那是劳动。所谓努力,指的是主动而有目的的活动。
初美死后,永泽写信给渡边:“由于初美的死,某种东西消失了”。可见,初美身上那种能引起别人共鸣的东西,也曾给永泽的某一沉睡的部分带来过共鸣。但此时的永泽已经被身上背负的十字架压在下面,无法动弹,匍匐前进。像直子曾试图将渡边作为连接世界的纽带一样,初美则一度是永泽连接内心的纽带。现在这条纽带断了,永泽的心再也回不来了,正如直子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样。
活着的永泽,心已死去;死去的直子,为心而活。
渡边绿子篇
T’was in another lifetime, one of toil and blood
When blackness was a virtue and the road was full ofmud
I came in from the wilderness, a creature void of form
“Come in,” she said, “I’ll give you shelter from thestorm”
那是另一段人生,血与汗交织
邪恶变成美德,道路满是泥泞
我自荒野而来,只剩一具躯壳
“进来吧,”她说,“我是你的避风港”
渡边与绿子在餐馆初次见面之前的一段时间,日本正发生一件影响深远的学生罢课运动,运动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然而开始复课后,首先出席的竟是曾经雄居罢课领导高位的几张嘴脸,宣布罢课决议时也曾慷慨昂扬,现在被问及复课原因时却闪烁其词。渡边内心不免产生厌恶,心底里指责这帮家伙惟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并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进行着自己无声的抗争。可是这样一来,渡边在班里的情形却愈发孤立。
简要说来,这一时期内,除了直子住进疗养院之外,渡边的舍友——“敢死队”也退了宿舍,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毫无征兆地。临走时未曾留下一句道别,或许是道一声再见,就等于死去一点点?不得而知。但恰是这个时候,绿子出现了,填补了渡边生活中的空白。她头发短得出格,戴一副深色太阳镜,身上是白布‘迷你’连衣裙。她的出现宛如鲍勃·迪伦歌词里的情形,“来吧,我是你的避风港。”绿子是《挪》中唯一正常的人;当然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后面是绿子的原话)。
有一个观点是我们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等于自己与自己的距离,意思是我们与世界、他人的联系状况可以反映出我们与自己内心的联系状况。然而,由于某些原因,我们感受外界的渠道却被阻碍限制了。在遇见绿子前至直子自杀的一段时间内,渡边正在陷入这种窘境,且越来越深。而绿子则正是充当了一个拯救者的角色,无论是吐槽高中学校的有钱同学、自家书店卖的低俗书刊,还是学长的官僚主义行径,全部表现得快人快语。既不像直子那样有所顾忌,谈话也没有永泽那样具有煽动性,完完全全是一个“快乐至上”的乐天派。
对比渡边因时常怀念绿子而陷入与现实的割离状态,绿子则是活在当下的典范,可以为了买煎蛋锅而忍受非人的折磨,也可以不顾忌地穿超短裙,而且情话也是讲得很溜。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从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还不快把那破伞放下,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
最后,借用玲子的话,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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