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出来可能显得自己一点文化也没有，每次读李娟的书时，我对划线句子评论最多的一句话是：哈哈哈。有时候是：哈哈哈哈哈。
这本《遥远的向日葵地》也是一样，我依旧跟着她的文字从头笑到尾。怎么会有这样生动活泼、真挚纯粹的文字呢？能让你笑，也能让你跟着流泪。
和《冬牧场》、《羊道》系列不同，她这一次没有再写牧场上牧民们的生活，而是记录自己一家人在阿勒泰隔壁草原的乌伦古河南岸承包一块地种向日葵时的生活细节。
那是一块上万亩的向日葵地，我不太了解“亩”的概念，于是把它换算成平方米，一万亩等于6666666.67平方米。
那么大一块向日葵地啊，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肯定好几眼都望不到头。它们全部开花结满果实的时候，一定美极了。
如果哪一天见到它，我一定会“哇——”地大叫一声出来，一定要拍个三五十张的照片。
我家的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嵌在半山腰上，拢共加起来也不到五亩。我家也没种过向日葵，只有油菜花。
李娟的妈妈就是在这片大地中承包了其中的一两百亩来种植向日葵。
李娟在书里写的，不只是所有人都热衷于捕捉的向日葵金色的辉煌瞬间，更有那些无人在意的金色之外的来龙去脉。
02
种地无疑是辛苦的，何况是在辽阔的荒野上种地，又苦又累，又孤独又寂寞。
只是李娟太幽默了，在她的叙述下，所有的困难显得又好笑、又心酸，加上一家人生机勃勃的生活，竟让人无限向往。
种地的第一年非常不顺，遇到了干旱和虫灾。除了病害，妈妈承包的两百亩地被旱死了几十亩。
她问妈妈赔了多少钱，妈妈说：“操他先人，幸亏咱家穷，种得少也赔得少。明年老子接着种！老子就不信，哪能年年都这么倒霉？”
然而，第二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年，妈妈和叔叔分开，各自承包了一块地。
由于去年的暖冬，使得本就贫瘠的戈壁滩更加干涸，几乎寸草不生。沙漠里的野生动物会到村庄里来，偷吃农作物。
妈妈承包的90亩地在万亩耕地的最边缘，每次葵花苗刚长出十公分高，就惨遭鹅喉羚的袭击。几乎一夜之间，九十亩地被啃得干干净净。
于是啃了又种，种了又啃，一直播了四遍种子，葵花苗的命运才好一些。
对此，李娟写道：
虽说这万余亩的葵花地都被鹅喉羚糟蹋了，但谁也没有我妈损失严重。
一来她的地在最边缘，直接敞向荒野，最先沦陷；二来她的地比较少，不到一百亩，没两下就给啃没了。
而那些承包了上千亩的种植大户，他们地多，特经啃……最后多少会落下几亩没顾上啃的。
——当然咯，也不能这么比较……
好不容易熬过了播种，前面还有浇水、上化肥、打农药、打杈、砍花盘、敲花盘等活儿在等着，都要花力气，都要花钱雇工。
种葵花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闲的，但一到这种时节，都得抢着时间去完成。万一耽误几天，就有可能影响葵花的最终收成。
虽然是轮流灌溉，但种植户之间为了争水都快要操起铁锨拼命了。
轮到我家用水时常常已经到了后半夜。我妈整夜不敢睡觉，不时出门查看，提防谁被下游截走。后来她干脆在水渠的闸门边铺了被褥露天过夜。
砍花盘的时候，还没砍完，短工“大红花”就辞工不干了，李娟一家三口只好齐上阵。连着两天，从天亮一直干到伸手不见五指，她说：“累得跟猴儿似的。”
等到敲葵花那几天，只有李娟一个人坐在晒场上干活 ，机械性地敲啊打啊，身下黑压压的葵花籽，满手打得都是泡。
这时，她又写道：
至于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干活呢？我妈和我叔叔两人干什么去了？
我叔忙着到处找工人干活，我妈忙着回阿克哈拉开店赚钱，好付工人工资……
短工的工资得当日结算，雇长工又不划算。
家里的地不多。雇了长工，虽然忙起来的时节我妈轻松，但不忙的时节长工轻松。而不忙的时候又远多于忙的时候。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咬咬牙，自己把活干完了。
到最后收葵花时，一共有二十多吨葵花籽。收购葵花的车离地边还有三十多米，由于时间紧张，怎么也雇不到搬运的工人。
李娟的妈妈和叔叔最终还是自己上。四百多袋葵花籽，俩人各扛了一百斤麻袋，走了两百多个来回。
03
除了种葵花的事，李娟还写了一家人在这荒野当中的热气腾腾又满溢着孤独的生活。
别的种植户都住“地窝子”，一家人只有一卷铺盖一只锅，随时准备撤，而她妈妈把整个家都搬进了荒野中：
有鸡和兔子，有特意添置的十只鸭子两只鹅，有大狗丑丑和小狗赛虎，有几大盆绿植，还有九十岁的外婆。
我读到她写的赛虎会笑：
我家养过许多狗。叫‘丑丑’的其实一点也不丑，叫“笨笨”的一点也不笨，叫“呆呆”的也绝对不呆。
所以一提到赛虎，我妈就非常悔恨……
当初干嘛取这名？这下可好，连只猫都赛不了。
赛虎从不曾参与过对鹅喉羚的追捕行动，但每当丑丑英姿飒爽投入战斗，它一定会声援。
真的是“声”援——就站在家门口，冲着远方卖力地吼。
吼得比丑丑还凶。事后，比丑丑还累。
还有写鸭子和鸡的两篇文章，也让人捧腹大笑。
妈妈养了五十只鸡，经常有人来买鸡，她不卖。
她说：“就这几只鸡，卖了就没有了。”
“那你养它干嘛？”
妈妈当时支吾着没有回答，后来在给鸡喂食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养鸡干什么？哼，老子不干什么，老子就图个高兴！”
毕竟她有一次养了三十只鸭子，就为了做一件羽绒服。
我喜欢读她写的景色：
在北方的辽阔大地上，从夏末到初秋，每一个村庄都富可敌国，每一棵树都是黄金之树。
尤其白桦树，它除了黄金，还有白银。它通体耀眼，浑身颤抖，光芒四射。
但它的金色永远还差一点红色，它的银色永远还差一点蓝色。
它站在那里，欲壑难填。一棵树就沦陷了半个秋天。
我喜欢读她自言自语的文字，而且她写得那样鲜活，像一幅幅动画一样，把她看到的人、事、物和风景，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剩下的，应该就只有孤独了。在辽阔荒野里的，不可避免的孤独。
妈妈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她说：“我的丑丑最好了，她陪伴了我。”
她每天都要看着空旷的大地，一个人走很长时间的路。
李娟说，外婆不是死于疾病和衰老，而是死于等待。外婆每天在楼梯口等着她下班，等着被带回四川，等着下一次再见。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只有死亡才能展翅高飞。
04
读《遥远的向日葵地》这本书的时候，我正坐在家乡的院子里，晒着暖冬的太阳。
鸭子在屋后的田里游来游去，鸡在四处散步觅食，抬眼就能看到家里那几块山脚下的土地，我一下子感受到了她文字中所描写的一事一物。
李娟说，她把种地这种事加以文学想象，所以及其向往。
她至今仍又耕种的梦想，渴望有一个靠近大地的院子，哪怕只有两分地，只种着几棵辣椒番茄、几行韭菜，那也是比一个王国还要完整的世界。
所以她总有无限热情去书写这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这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迷恋远方的原因。有读者评论道：在物欲纵横的年代里，读她的故事，让我们这些忙着赶夜路的人也能发现，月亮真的很美。
我喜欢李娟，因为她的文字真挚，接地气，不浮躁，是记录切切实实的、遥远的生活。
只是她也让我跟着对种地向往起来，这是过去二十年都没有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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