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我记事起,母亲身体就不是太好,一直病不离身。大大小小的病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而所有这一切都未能把母亲击垮,母亲始终以她顽强的毅力忍受着、坚持着,咬着牙扛着——为了我们这个家。
九七年夏,母亲背部突然剧烈疼痛,乃至连翻身都成了一种奢望。这次突如其来的巨痛,使赢弱的母亲再也无力承受了,彻底被击倒了。
我们立即把母亲送进了我们当地的医院。母亲在医院治疗了三四天,病情却丝毫未见好转,而且越来越重。一刻也不能耽搁。我决定——立即转院!
在表哥的帮助下,我陪同母亲住进了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经过医院专家的诊断,确诊母亲得的是胸椎骨结核。医生告诉我,母亲的胸椎骨已经软化变形,且压 迫到了神经。如果彻底根治,必须 手 术 去 除 病灶,别无选择。主治医生找我谈话,说母亲的病灶在胸椎骨的正前方,也就是靠近心肺的这侧,如果实施手术的话,是一个大手术,必须开胸才能完成。医生还告诉我,依母亲的身体状况(母亲当时已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且身体极度虚弱),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八十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当时,我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弃手术治疗。哪怕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我都会让母亲手术的。我非常清楚,“百分之八十”意味着什么。我什么都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妈呀!哪怕她不会讲话了,哪怕她身子不会动了,哪怕她呆了、傻了,只要有她这个人在,就行。最后,只好采纳了医生的建议——先住院保守治疗一段时间,等把其他的病控制住以后,再择期手术。
医院规定:所有病人都不允许有家属陪护,医院有专门的护工,如果病人需要陪护,必须由他们来护理。这一规定使我无法接受,我不能让病痛中的母亲离开我的视线,我不能让一个不了解母亲生活习惯的陌生人去护理母亲,尽管他们做得再好,再专业。我不是对护工不放心,而是对母亲放心不下。于是,我一次次地找护士长,要求亲自陪护母亲,却一次次遭到护士长的严词拒绝。最后,经过我多番耐心地跟她沟通、解释,善良的护士长大姐总算同意了我的恳求。
母亲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我也就陪伴了母亲整整六十个日夜。刚开始的那段日子,白天,母亲背部的疼痛似乎要好一些,可一到晚上疼痛就会明显加重,尤其 是 夜深人静 的时候。夜里,我坐在母亲床头的小凳子上瞌睡,经常会被母亲痛苦的呻吟声惊醒。
我太了解母亲了,这么多年来,病痛一直缠磨着她。平日里,生性要强的母亲无论有多么不舒服,向来是不作声的,只是独自默默地忍受着,极少在我们面前显露出来,唯恐我们担心她。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更是如此。她不想让任何人来同情她、怜悯她。尽管她努力克制着,有时我们还是能看得出她非常的难受。我们曾不止一次劝说母亲 : “如果实在难受的话,你就喊两声。” 母亲总是说: “喊出来只能是让你们不好受,对我来说又能管什么用呢?哎 ——,该疼它还是疼啊!”
听到母亲的呻吟,我知道母亲这是实在扛不住了。每当此时,我便立刻起来给母亲揉揉后背,陪她小声说说话,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只要母亲稍稍感觉好一点了,她便会催促我:“睡吧,睡会儿吧,没啥事了。”这句话一晚上母亲不知要重复多少次。
为了控制血糖,母亲一天三次需注射胰岛素,每次注射完半小时后,必须及时进餐,否则很可能会出现低血糖,从而导致虚脱。医院有专门给病人送饭的小餐车,但送饭的时间忽早忽晚,不是太准时;同样,每次注射胰岛素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准时准刻。往往该到母亲进餐的时候了,小餐车不是过去了就是还没来。 如果把饭早早买下放起来,那也不行,因为母亲吃不了凉东西,即使是在炎炎夏日。没办法,我只好拜托同病室的病友或护工帮忙照看母亲一下,跑到外面,尽可能的给母亲买点儿可口的饭菜,买回来再一勺一勺喂给母亲吃。每次买饭都必须事先算计好——买什么,去哪里买,来回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来去匆匆,每一次都跟赶火车似的。虽说麻烦了一些,但只要母亲吃的香甜,即使再麻烦,我心里也是舒服的。
因为椎骨变形压迫神经,致使母亲的双腿动弹不得,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不知是用药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母亲的大便一直没有规律,不是腹泻就是便秘。腹泻倒好说,大不了就是多洗几次裤子;可便秘最使母亲痛苦了,无论用药,还是采取其他办法,总是无济于事。为了让母亲能顺利排便,最后,我只好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给母亲一点一点往外掏。刚开始时母亲执意不肯,我完全懂得母亲的心思。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就这么 遭 罪 呀! 于是, 我 笑着对 母 亲说:“妈,您忘了儿子是干啥的了吧!我不就是专门解决别人痛苦的吗?旁人有啥不舒服的,我都能想办法替他们解决,何况我亲妈呢?您这也只不过是 ‘养儿千日,用儿就这一时’ 嘛!这么个大好儿子!您总不能老替别人养着,自己舍不得用啊!那您不就亏大发了吗?您说是不是?”母亲被我逗笑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母亲住院期间,恰好遇上了香港回归。七月一日那天晚上,京城的上空沸腾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无数朵璀璨的烟花在美丽的夜空中竞相绽放,此起彼伏,交相辉映。母亲问我:“今儿啥日子呀?”我说:“今天是七月一号,香港回归的日子。” “噢——”母亲继续凝视着窗外。许久,母亲又问:“咱,啥时候回家呀?”母亲想家了。我赶紧安慰母亲道:“快了!快了!大夫说您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估计住不了多久了!” “好!好哇——”。 烟花绚丽的光彩一闪一闪地映照着我和母亲的脸,我和母亲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夜空,谁也没再吱声。
经过整整两个月的治疗,母亲的病情得到有效的控制。由于母亲身体状况的原因,手术最终也未能做成,但背部的疼痛已基本消失了, 也能在我的搀扶下下地走路了。医生说:如果结核控制好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了,并且还告诉我们,可以回家了。
记得母亲出院的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蓝,那么的晴美,似乎含着笑似的。
( 乡人 2021.0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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