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院子里有两株槐树。一到开花时节,每个从树下经过的人都愿意深吸一口气,“啊!好香!”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站住脚,看着这个热闹的场景,开怀而笑。那样子,像极了贫寒的家里好不容易来了客人,过节一样地高兴——在我心里,已经和这两树槐花共荣辱了。
夜读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文章,“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就这么简短的一段文字,抵过千言万语,让我迅速脑补了整个画面,那该是多美的场景啊!接下来的几天里,它在我的耳边反复回响,让我为之欢呼雀跃,赞叹了好久。
其实,我的视野之中,并不缺槐树。只是,它们大多三三两两地站立在房前屋后、荒野处,人行道旁。远远望去,或是一个,或是一行,不成气候。
听好友晓丽说,她的老家有一个叫庵下吴家的地方,是个看槐花的好去处。前阵子,我和一个师姐提起这事儿,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腾出右胳膊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弧,用了充满感叹的语气对我说,“哎呀,那儿的槐花真多,成山成岭,全是槐花!”
欲看而未得,那种心情,缺乏热情的人不能理解。何时才能到庵下吴家看槐花,成了我的一件心事。
周三,办公室里人声嘈杂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声从手机那头传来,“明天休班吗”?我略一迟疑,“你谁啊?”那边显然有点急火攻心,“哎,我谁啊都听不出来?没存我号码?”瞠目结舌之际,对方已挂断电话,紧接着用另一个已存的号码打来。哦,晓丽。
这是要到庵下吴家去看槐花!这哪能没有空,好不容易等来了。去!没有空,也要去——在这件事上,我和好友晓梅都表现得格外重视。
三人商议妥当之后,热血愈加澎湃,头脑却难得的清醒:平原上的槐花早落干净了。朋友圈里的槐花蜜已经开卖几天了。我心里暗自思忖:现在去,还能捞着看槐花?去看槐叶还差不多。晓丽说,山里冷,槐花开得晚。我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管看什么,晓丽,晓梅和我,我们仨能凑一起,就开心。
十九年前,我们仨同一天到公司报道。晓丽和我是上下铺,她善于交际,人又仗义,我把她当成哥们,我有许多记忆深刻的事情,她都在场。我俩搭伴做过好事儿,也闯过“闷祸”,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是天造地设的朋友。晓梅则为人内敛,经常的状态是沉默。当年,她没事时会在自个宿舍吹笛子,间或会用毛笔写几个字,在一大帮热衷于每晚收看龙口台《良辰祝福》点歌节目的女同事中,她是那么地不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N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心里疲惫不堪。一回头,看见她站在我身后,依旧是一声不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来多久了,就那么站着,在我家院子里。也没招呼,她自个就来了,我当时多么需要有个人在身边,那一刻,我知道,她不说话,却什么都明白。
就是这样的三个人,一起去看槐花。
槐香到了庵下吴家,在山脚下,远远望去,就已经领略到槐花的气势,白茫茫的山头连绵起伏。那种白,并非是汪曾祺先生所描述的“如雪的白”,而是略带米黄的、润泽的白。让我想起去年途经太湖,所遇到的大片的香樟,当时正值香樟开花,一样地甜香,让我在数千里之外找到了依傍。远处看槐花和暗夜里看香樟,一样的视觉效果,均是白中带黄,又透着微微的绿意;一样的摄人魂魄,让你沉浸其中而忘了其它的一切。
进得山去,槐香沁人心脾。花多,自然蜜蜂多。这像海洋一样壮阔的槐花林吸引了天南海北的养蜂人,蜂箱被四处搁置,大量的蜜蜂在忙忙碌碌地釆蜜。从上山到下山,整个行程,除了间或有淙淙的流水声,耳朵里一直充盈着厚重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那是蜜蜂们在成群结队,它们扇动着翅膀,在你的斜上方推移,像一团团厚重的蜜蜂云。它们觅香而来,这里是槐花的海洋,果然名不虚传。
在槐花林中穿行久了的人,五脏六腑里都吸进了槐花香。这挥之不去的槐花香啊,做梦都会被香醒。古人有诗赞槐花,“不以浓妆争国色,仅凭淡雅夺佳芳。烟尘难改清淳质,留给人间是蜜糖。”
槐香永不落。你,我,我们。所有为了生活辛苦奔波的人;所有在人生百态里摸爬滚打的人;所有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历尽劫波,过往的生活经历终会酿成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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