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社牛,又能忽悠又擅长画饼,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呢?可以说,从小到大都不缺朋友。但我偏偏又是记仇且腹黑的天蝎,又懂读心术,在我身边动动小心思,我用汗毛都能感觉到,眼里不揉沙子,且不大度不迁就不委屈,身边的朋友就像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可以说酒肉朋友一个没有,有的都是相识几十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种互不打扰型,正因为我的偏执和自我,还留在我身边的,都是能够包容我的真爱,爱我的真诚不做作,爱我青涩如初的不谙世事。
如果细数他们给我的温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的投喂——梅姐的肉粽子,红艳姐的油炸糕,宝姐姐、烟雨和杜鹃的应季新鲜蔬菜……还有雅洁的满汉全席。
雅洁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工友,她对我的好,可以用“痴情”来形容。那时候她在车间,我在实验室,只要她们家来客人请客,或是节日家宴,她一定把所有好吃的菜给我打包装一遍。用那种大大的不锈钢饭盒,塞得实实的,装得满满的,隔几天就给我带来一大饭盒。
虽然那时候我也已经快二十岁了,但是没怎么去过酒店,在家里能吃到的都是家常口味,认为最好吃的菜,就是糖醋排骨和蒜苔炒肉。很多菜别说吃过,见都没见过。那是第一次见识了海参鱿鱼,红白相间的浇汁鱼,酸甜适口的㸆大虾,如意卷……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她们家里做饭请客,都是酒店里的刀工和调味手法,看上去工序就复杂,食材还那么丰富。
你们家一定是个大户人家,不然怎么这么讲究?我笃定地说。她笑笑:和你们家条件差远了,就是庄户人家,是我哥哥会做,哥哥对菜肴搭配特别讲究,他刚刚当了经理,干啥啥中。那是你家的家族之光。她说,差不多吧……
我对她说,你别再给我端满汉全席了,我根本吃不了。她板着脸命令我:“不许装小肚子,都给我吃光!”然后她就像我妈一样,一脸满足地眼巴巴看着我,把满满一饭盒好菜好饭全部吃完,一点也不许剩。等我吃完,一把抢过饭盒跑去涮干净,坚决不让我沾手。那时的我真是个吃货,怎么那么能吃啊,一开始还半推半就,后来也就不客气了。因为这些好吃的人间烟火美味,抚慰了我那时落寞的心情。
是的我当时很落寞,从到这里那天就各种不开心。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还要三班倒,睡眠不足,生物钟紊乱。赶上雨天,霹雳闪电仿佛就在头顶,雨水和着泪水哗哗往下流。正是爱美的年龄,却天天一身厚重的工作服,汗水把脸上的香粉冲得光怪陆离,精心化个妆最后效果欲盖弥彰。我每次回家,把草帽往沙发上一扔,都要大哭一场。我这样的才女,出口成章,天生应该就该坐办公室的,为什么要顶着烈日去那么远的工厂?这是无情的捉弄,我早晚要离开这个地方。
一起进厂的年轻人,成全了好几对,也有一个个子的高高的男孩子仕东朝我示好。我那时候可是矫情得很呢,谁也看不上。觉得早早恋爱结婚,就是影片结束大大的“完”,不恋爱结婚就永远是精彩的佳片预告。开口一说话,还是普通话,无时无刻不显示着优越感和高人一等。
仕东单纯善良,不知道我心高到了迷信的程度。觉得接受了他的追求,就会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永无出头之日。他请我看电影我借口有事拒绝了,晚上却带着外甥去看电影碰到了他,他很受伤,但是又忘不了我,知道雅洁和我关系最好,就把自己的烦恼跟雅洁说了,雅洁那时刚和男友分手,非常理解他,就给他创造机会,看我工作不忙一个人在实验室的时候就通风报信,仕东站在门口朝里面望,有几分胆怯又跃跃欲试,我躲在高高的操作台后面,不动声色,一动不动。看着他踌躇迟疑,又讪讪离去……我转身找到雅洁说,是你让他来的?雅洁只是笑,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说,我想听真话?有一次问他妈妈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卖肉的,我觉得很刺耳。
雅洁说,书读多了不都是好处啊,思想这么复杂,想这么多,你知道他是个多简单多实诚的人啊……
我说,你喜欢给你,别让他烦我。
后来雅洁真的和仕东在一起了,但是一点不影响我们的友谊,非但不影响,感情越加深厚。
雅琴对我的好感,与其说是因为友谊,或从仕东那里,传导来的莫名其妙的爱屋及乌,不如说是因为盲目崇拜。她关注我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关切,从不掩饰对我的喜爱,也不吝啬赞美之词。自己明明长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国泰民安脸,非说喜欢我的长相,我从小被人笑话咬文嚼字掉书袋,她说羡慕我的口才,管我叫才女。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她所有喜欢我的地方,都是我和她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比她白一点,嘴巴比她小,她就说一白遮百丑,樱桃小嘴最好看,我说你的嘴才是茱莉亚罗伯茨那样的最时尚最性感的嘴,她不信。比如我说话直爽,怼天怼地,看见谁不爽就是一顿怼。她佩服我说“不”得勇气,觉得如此暴躁真是酣畅淋漓。她憎恨自己的讨好型人格,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在家里,暴躁的父亲把盆里的衣服掀翻,她捡起来洗干净,唠叨的母亲情绪起伏不定,她默默干着家务。她羡慕我一副洋洋得意被惯坏了的样子,她说,我就喜欢你的大小姐脾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任性做自己,你妈妈是大夫,读过书,思想开明,你爸是干部,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家庭该多好……
是的,我不想找对象就不找。我可不想看婆婆的脸色。雅洁和仕东恋爱,天天帮着未来的婆婆干活加工熟食,去市场进货,把自己簇新的白色自行车上,粘的都是进货 滴哒下来的血渍污渍。活计又多又累,腰疼在床上躺着起不来,仕东的妈妈看见了,怀疑她腰有毛病,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那时候做买卖的人家,都是隐形富豪,仕东家那时候就有临街商铺,做买卖多年,家底深厚,估计还是婆婆觉得雅洁配不上自己儿子。仕东也算早期妈宝男了,反复权衡也渐渐降温,提出了分手。
我当时替她鸣不平,要找仕东理论,雅洁说,算了,如果他说,他压根忘不了你,他没喜欢过我你怎么办?他的确给我看过厚厚的一沓信,写给你的,是我自己不信邪非跟他处对象。也是啊,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呢,分手谁也不能强求,有时候没有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后来我如愿以偿调到机关,雅洁找了一户做小生意的人家结了婚,生了个跟她一样漂亮端正的儿子森森。虽然下了岗,但是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
雅洁的丈夫高高的,不爱说话,厚道但不失主见的样子。 我对她说,我宁可相信地球围着月亮转,也不相信你老公出轨,她笑着说,我也是。我说为啥?她说我老公现在和我分居,他要练童子功。我一脸不可置信——他结婚了生儿子了咋想起来练童子功了?雅洁说,还有书呢,正经八百地练呢。没事,正好清净,我每天跑唐山批发城做生意,累的晚上倒头就睡。结婚最好的状态啊,就是谁也别干涉谁,愿意干啥干啥,别总想着习惯性反驳,只要不出格,乐意干啥干啥,距离产生美。
又过了几年,在学校接孩子,我在车里瞥到了雅洁的丈夫,当时惊得目瞪口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当年和雅洁结婚时的模样——敢情这童子功,真不是白练的,那一刻,连我都有点动心了。
后来我也见过仕东,他除了有点妈宝,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靠谱的男人,看到我还很羞涩,他告诉我,后来找的媳妇体弱多病,简直是讽刺,不知婆婆缺帮手的时候作何感想。他应该谢谢我不嫁之恩,和我这样难缠的相处,几天cpu就烧了。
偶尔和雅洁聊天,我还会说起她曾给我带来的感动。那么多那么多好吃的,那是我心目中的满汉全席。但是又要小心翼翼,不能提到那么做饭的人。因为那个做满汉全席的雅洁的哥哥,很多年前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漫天大雪,多少人为他叹息,成了他们一家不能碰触的永远的伤痕。
他工作出色,待人坦诚,是全家的骄傲和希望,那么年轻就当了建筑公司的总经理,集团要重用他,很快就要升职。这对他来说,是双喜临门——他刚有了第二个女儿。他的第一个女儿是因为妻子不孕抱养的,雅洁帮着照看长大。妻子为了求子吃了很多药,身材变得臃肿,他从未嫌弃过,是出了名的宠妻狂魔。哥哥曾对雅洁说过,一定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一定要让妹妹们幸福。就在任职的前夕的一个雪天,他一大早吻别了襁褓中的女儿,放下屋檐下还有没劈完的柴,骑上摩托出门了。
唉,雅洁每次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落泪,她低下头满脸哀恸地呢喃:他走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只有额头有一点擦痕。他在早晨就摔了一跤,上午在百货大楼门前又摔了一跤,他摔了两次,这是老天在警告他,应该赶紧回家的,事不过三。
有人说,生离死别是生活的内容,不是生活的痛楚。怎么不是呢?那种痛楚肉眼可见,有重量且冰寒彻骨,痛楚并不可耻。
前些日子雅洁办了退休手续,我们又唏嘘一番。在彼此的心目中,我们都还是憧憬幸福的小姑娘,青春从未远去。
我说,什么时候去看你?雅洁说,我搬家了,买了二层小楼。你来的时候,打电话我去接你。我说你终于过上好日子了,你本来就应该幸福,我是因为你,才吃上得满汉全席。
雅洁说,你的记性真好,你又把我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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