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5601999/d9609ca60792a4ac.jpg)
起风的时候她就一直走,她想去海边看花火。那还是个傍晚,晚霞还没落尽。晚霞啊,她从浓走到淡。风吹过她,像几片枯瘦的叶子掠过,其实那还不是秋天,夏天的尾巴还在她的手里,慢慢地滑过去,一叶舟似的。那时候她哪儿知道她是宇宙里永不枯竭的水呢,她是失落的、自怨自艾的。
她是赤着脚在走的,拖鞋在她身后几百米处断裂了,她没有理睬。只是知道在远处有一片海,海上有些人已备好酒,他们在等待着,这个村里的每一个人,老的,少的,他们等待着将要惊艳这片灰蓝色调的天空的花朵,五颜六色的美丽的花火。
她往前走,海风徐徐吹来。她感觉清凉,身体,大脑,整颗心。快到了,她已看到人群在夜色里摇曳,听到好多声音飘过来飘过去。
“嘭……”明亮的光绽放了,她的眼泪流下来。“嘭……”花火里一幕幕的都是她的回忆啊,这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村庄。她仿佛看见了她的初恋,那张稚嫩的白净的脸,脸上挂着的坏笑,那个少年。
她看见他们第一次来看花火,他们还不太好意思牵手,一边走一边靠近,最后近得不能再近了,她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心里又爱又怕。最后,他鼓起勇气,憋着脸上的红晕,寻找到她的手,他们的第一次牵手。现在想起来,心仍然悸动着。虽然那个他早已离开了这里,去了很遥远的一个城市。其实,他们那会儿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了,仍然没有分手,他们书信往来着,很频繁。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断了。但是她忘不了,那个少年在一次来信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是隔着一些灯火,隔着许多建筑物的,我们甚至都很难见到对方一面。但是我每天一睁开眼,就感觉比昨天要更爱你一些,而孤寂的夜晚,我就开灯,给你写信,写一些滚烫的话,也写秋风吹落书窗外的桂花。”她伸手,像要去接住什么似的。接住花火的碎片还是接住那个少年的手呢?接住一封信还是一片桂花香呢?她什么也没有接住,可是她好开心。
“嘭……”又一朵,巨大的一朵,温暖的金黄色。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看见那些片刻了。
奶奶在店铺里,正在炉灶下烧柴火,炉灶里安详地躺着一大盘甜而不腻的红糖年糕;妈妈在沙发上休憩,妈妈看起来很累了,但还没躺多久,她就起来煮晚饭呢;爷爷正蹬着老牌自行车,在从店铺往新家去的路上,旁边是一片清幽澄净的溪水,他嘴里还叼着烟呢,老烟鬼;还有爸爸,爸爸那么远,爸爸在一个她所陌生的地方下着象棋,眉头紧锁,神情庄重……花火迅疾掉落时,她看到自己了,扎了两个小辫子,穿着蓬蓬裙,她得意地准备到邻居家扮演乖小孩,好处是可以坐在邻居家看那个帅哥哥做作业,她还能喝到冰冰的某种汽水。
天空仍然闪烁着,周围热闹极了,她的心开始平静下来。她是孤独的,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但是她也没有很孤独,当她看着花火,当她还能回忆往昔。可是,足够了。她转身,原路返回。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海边看花火。她没想到,原来场面有这么热闹,以前都没发现啊。
往回走的时候,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呢?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升腾。她很难不想到那场火灾。那场没有把她一同带走的火灾,埋葬了她每一个家人的火灾啊!身后的花火每响一声,脑海里熊熊燃烧着的火光就多高一丈。那时她还在外地上学,后来是怎样接到了噩耗,怎样赶回家,怎样和好多亲戚一起给家人办丧事,她有点记不清了。她哪儿敢太认真去记呢?
她突然觉得冷。虽然还有个店铺可以回去住,其它的地都卖了,她的家,哎,店铺也不能算家吧。那里已没有一个亲人在等她回去。没有茶叶香。没有植物盆栽。没有猫。
她好冷。夜风越来越凉。
第二天一早,她在附近的小酒馆里喝了一杯青梅酒后,决定去东南亚看一看。其实她不是很清楚要看什么,只是正好手里头有些碎钱,足够一段不太富裕的旅程。她背上包,把店铺门郑重地关好,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
她后来过得还可以,她写了一本游记,我看过。她在泰国安住下来了,成了一位颇有点知名度的灵修导师,哦,她还写了不少诗,不过发表出来的不多,但有一首我很喜欢,在下附上。
我在夕阳的渡口读一朵残荷
读到天黑,云翻涌如碧波
我周身的一切美得不够真实
当我萧瑟,当我茫然
我在无尽处思之又思
忧愁与喜乐攀爬入我的围墙
在恒河边,我不谈任何立场
我没有刀枪,只剩一蕊柔软
一个无谓的人麽?我不是
我从来如履薄冰
请降落一场雨吧,我还想在雨的边缘
看到彩虹
看到一个个甜蜜的孩子的脸
他们抱持着他们的家乡
在禅意蔓延时,我放下警惕
少有人在花前月下破口大骂
生命是如此
不可精雕细琢,也不要太粗放
久不饮茶了
今天我暂且喝两碗,恬静时
我默想那场赤脚奔赴的花火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