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缘指的是我看小说的缘分,可惜我并不会写小说,虽然愿意写点所思所想,可离写小说还十万八千里哪。我第一次接触小说是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美术课时,美术老师可能觉得教我们这些小孩太无聊了吧,就说我给你们讲故事吧:我刚看完手抄本小说《绿色尸体》。于是他就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我仍然记得全班同学惊恐的眼睛。从此我们都盼着上美术课,听年轻的男老师讲小说。那是我第一次听长篇小说。还是手抄本小说,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引人入胜的小说,以至于小学学的啥都忘记了,我还仍然记得这事。
在那个文化匮乏的年代,手抄本小说悄然流行起来。《一双绣花鞋》,《梅花档案》。“一扇木门吱吱哑哑的打开,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了一双绣花鞋,每死一个人,门口就会有一双绣花鞋出现。”这样的情节对我们年幼的孩子来说还是有很大的杀伤力。第一次听这惊悚的故事是在宿舍大院里,以前的宿舍大院里家家户户都没有院墙,天暖和了大家都在院子里吃饭,特别是到了夏天,吃完饭后大家自发来到院中央的空地上,围成一个大圈,坐着小马扎或小板凳,扇者蒲扇好不自在。空地中央有时放一凉席,孩子们在上面滚或躺着数星星。一天我哥哥的一个朋友来玩,这小伙说给我们讲一个故事——《一双绣花鞋》,就从前面那句开讲了。讲了小半天,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每家每户十几瓦的灯泡散射出幽暗的灯光,更是增添了阴森惊悚氛围。忽然一大人说:“别讲了,吓煞人了,这还有孩子呐。出去玩去吧。”就把他撵走了。小伙临走还和我哥说:“我有手抄本,借给你看吧。”我听见了,就说:“我也想看。”他们齐声说:“小孩不能看。”在那个能吃饱穿暖就不错的年代,谁会关心一个孩子的愿望啊。
在小学毕业的1979年,我顺利升入高密一中初中部。那是一中第一次招初中生,就招了两个班。当时招的是全高密县城最拔尖的学生,成绩是280分以上。高密一中始建于抗战胜利的1945年,原名滨北中学。四十年前,透过斑驳的时光,初入一中的印象仍然清晰。走过长长的路,路边有小树河沟,我来到一中朝南的大门前,两扇厚重的大铁门。走进来一切都是新奇的。路东边是开阔的操场,操场北部是和我差不多高的看台,以后我们常沿着两侧台阶在看台跑上跑下的。路西边是小树林和排球场地,我们在那打过排球比赛。走进二道门就是我们初中部的教室,老式凝重的青砖平房,联排的教室之间有过道。初中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鲜明。而一中的图书馆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它为我们这些懵懂孩子打开一扇文学之门。印象中一中的图书馆是一栋老式高耸建筑,就在我们教室的后面,老师办公楼的前面,是在靠东面的位置。记得图书馆是南北朝向的,年代久远古朴的大木门是朝西的。窗户很靠上面,暖暖的阳光照在里面。记得里面光线并不太好。如其说像一个大礼堂,倒不如说是一教堂模样。在一个暖和的下午,我们下了两节课后,欢快地进入了图书馆,简直惊呆了。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一排排书架上满满的书。我站在书架前,脑子里快速把我知道的书名过了一遍:《红楼梦》、《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同学们都太兴奋了,每一人都抱着好几本书,无奈图书馆有限制,每人只能借两本书。大家拿起这本,又恋恋不舍地放下那本。我眼花缭乱,记不清最后借了哪两本书。好多藏书是文革前的,书都很有年代感,卷起的书角向我们诉说着沧桑。学校经费紧张,新书不是太多。从此我们在教室里有了谈论的话题。我记得讨论过红楼中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但那时毕竟年龄小,还不能理解小说中那复杂的情感关系。大家主要还是看故事情节。我记得班里最受欢迎的书是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福尔摩斯一出现都把我们吸引住了。一套共4、5本书,是黑色封面的。问题是这几本小说分别被不同的人借去了,我看小说快,属于囫囵吞枣式的,看完了自己的一本,就问其他同学借。无奈其他同学看的慢,催了好几次还没看完。我这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一面想这个案子怎么破,一面担心福尔摩斯的命运。没办法我只好借了同学另一本书看。就看这本书闯祸啦。
自从喜欢上看小说,干巴巴的教材再也吸引不了我。我的视力也断崖式下降。这次正是上班主任修老师的数学课,我正看得入迷,连老师走过来居然都没有发现,一声晴天霹雳在耳边响起:“看什么哪?”老师一把把书给没收了。罚我站,老师继续上讲台讲题,我的脸火辣辣的,心里盘算怎么办。下课同学肯定催我还书,要是我自己的书才不着急呐。好在站了一会,老师发慈悲说:“你快坐下吧,别把腿站痛了,下课没法跳‘大高举’了。”‘大高举’是指我们女孩跳皮筋,两个人撑着皮筋,一个人跳,从脚脖一直跳到把手高举起皮筋。我们女生下课最爱跳‘大高举’。果然一下课同学催我去要书,说马上到期啦。可老师正在气头上,我怎么敢去?拖了两三天,没辙只好硬着头皮去啦。我一进办公室修老师就炸了,“你看你看的什么书?《茶花女》!这是你们这年龄看的书吗?”一边吼着一边把书扬起给其他老师看,一边又吼“这资本主义腐朽的书适合你们看吗?”我只有在心里祈祷“老师您还要多久才能冷静下来?”老师又问:“你看得懂吗?我赶紧说:“看不懂。”我说的是实话,真没大看懂。好在我平常是乖乖女,我又告诉老师这是图书馆的书,老师也看到了图书馆的章,总算把书还给我了。想想修老师是高密一中脾气最厉害的老师却也镇不住我们这帮学生。中考应试和读课外书真的是有冲突的,特别是读小说占用大量时间致使我们两个班在中考时成绩大范围溃败,考上自己母校的人是个位数,很庆幸我考上了。我们当初像要远航的小船驶入一中,希望学校能给我们一张帆,靠着帆可以走更远会看到广阔的大海,却没想到折了桅杆,搁了浅。但事情总有两面,一中初中实验班虽然失败了,但却点燃我对文学的爱好之火,上大学时我报的是英美文学专业。
图书馆是我们看小说的一个途径却不是唯一的。我记得有一天教语文的李老师拿来一张单子,上面是全国的期刊杂志。老师动员我们订阅,然后让我统计一下。我一看各种文学杂志都有,大约有四十几种。统计一看好嘛大家都一窝蜂地订《小说月报》,《人民文学》等知名刊物,而《广州文艺》等十几本无人订。我想这不合算,就和大家说:“我们十几人订一本,多浪费啊!不如我们每人各订一本,互相换着看多好啊。”大家一听都觉得这办法好,就同意了,叽叽喳喳又重新选自己的刊物,声音之大差点没把屋顶掀了。这样每人都订了一本。汇总上来还有一本无人订阅。我一看就乐了,心想这是专门给我留的吗?是一本《雨花》杂志,正好和我的名字汉语拼音一样,我很喜欢就订它了。从此我们都盼着上语文课。杂志们陆续到了,每次李老师进教室都抱着好几本。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着看。现在想来,这些文学杂志并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只是在那个思想禁锢文化匮乏的年代,每一本杂志都是呈现纷繁复杂世界的一面镜子。我们多想看一看照一照,借此了解外面的世界。在当时中国每一本杂志订阅量都能上二、三十万,对现在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只要是杂志都是文学杂志,没有别的杂志。我觉得还是读经典给我帮助很大。那个时代能找到的经典几乎都读了,记得前苏联的作品居多,因为好多藏书是文革前的,书都很有年代感,有《安娜•卡列琳娜》、《牛虻》等,还有时代特色鲜明的书《红旗渠》、《山菊花》。唯一看不进去的是日本小说,《源氏物语》只看了个开头,不知所云。直到今天我也不爱看日本小说,《解忧杂货铺》无聊极了。
初中的小说时代是我一生的世外桃源,每每遇到困难挫折,就会想起那些鲜活的日子。初中是我一生难得一见的雪域净土,那时没有题海战术,唯有刚强的保尔柯察金;那时也没有昼夜背单词,唯有安娜卡列琳娜的哀怨凄美;那时更没有家长的督促,唯有我匆匆记录一百零八绿林好汉的笔记痕迹。中考是一道分水线,把我变成另一种人。初中时我活泼自由,高中时我内敛严谨。初中高中我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很难说哪一种人好。那些日子,毕竟是属于我的难忘岁月,丝丝缕缕;那些日子,毕竟是属于青春日子的,清幽安逸。那些年轻羞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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