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

1

刘英武终于出现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一个部位。从他初中辍学到如今。没人知道他中途干了些什么，只有他朋友知道，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有过哪些朋友。在他的初中生涯里，他除了每天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和时间作伴，他的同桌几乎不和他讲话。因为他的同桌是个傻子，这是大家都公认的，老师也五次三番强调了就让他普及中国的九年义务教育(没想到他后来居然去读了中专)，但是，傻子一般都会被人们戏弄。不管身在何处，身边又是哪些不一样的人。他的同桌几乎每天都要遭受被人强迫做某事的命运。有些胆小的人见着很可怜，有些胆大的，见着也加入了欺凌别人的队伍里，后来时间久了，连谁都也觉得正常了。

刘英武始终记得，他比他的哥哥刘武英是要多读了几年书的。在他读一年级的时候，他的哥哥正在小学教学楼的顶楼读六年级。他那时对他哥哥的印象并不会太深刻。甚至觉得他并没有哥哥。当然他记得小时候总有一个比他大的孩子总欺负他，等他哭的很大声后，自己的奶奶又会从院子里一边骂人一边进到兄弟俩身边。但奶奶除了骂人，从来没有对谁动过手。

一年级，那是刘英武还在玩陀螺的年龄，他的哥哥就以混混的身份步入社会了。那是在他六年级的时候，他的班主任，曾经教过他的哥哥，(五年级时)六年级语文数学老师轮流当班主任，他就不再教他了。班主任总是痛心疾首的对着同学们讲到他哥哥的故事。他说：要是当初我还在教这个人，那他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啊！

说起来奇怪，班主任居然不知道刘武英就是刘英武的哥哥。应该是刘英武始终没有把他哥哥写在家庭成员表上。那时候的网络可一点也不发达。对于为什么不写，刘英武在听见他妈妈说到你再也没有这个哥哥了之后，刘英武记住了他妈妈的话，但刘英武也知道，哥哥是多么的坏蛋。也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东西。是家里的负担，可是刘英武始终还是体谅了自己的亲人，他认为他哥哥只是失败了，只是没有成功而已。不过这一切，都是他辍学之后的想法。更准确的说，是他真正拥抱过这个社会之后的，一些很突然的想法。

他记得班主任在说他哥哥的时候，好像是国王在诉说一个为自己尽忠的骑士。他说在他哥哥最叛逆的时候，只有他用他的道德来制服他。犯了错就要他下跪。包括刘英武以前犯错，也被罚跪过，因为晚上爬学校围墙进来打乒乓球。还被打了一顿，班主任说打他的同时，他内心也无比的疼痛，虽然读小学的他，也许还并不懂这些阳奉阴违的话语。

每到吃完饭，他同桌的位置上总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碗，都是等着那人(傻子)去洗的，不单单是这个班，其他班每个班也都有一个这样的人。这就是分班的艺术。他们也不结对，这几个傻子之间互相都看不惯互相。每当人们叫傻子去洗碗，去倒班里的垃圾。去宿舍帮别人洗衣服，去围墙那里帮别人喊小贩买泡面(因为学校里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刘英武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就像是倒退到很久以前的奴隶社会一样，只不过他的主人不止一个，因为他没有和别人签合同。(按照现在的讲话叫做登记注册，很滑稽)很多时候傻子哀求别人说到，我天天去，老师一定会怀疑我，说我怎么天天倒垃圾(那时并不存在志愿者一说)。

直到有一天，刘英武的傻子同桌从洗碗池急匆匆的跑到教室，对着正在教室聊天的一伙男女慌慌张张的讲到：你们，你们的碗都被主任给踩了，他说，说……

说谁叫了我帮他洗碗，谁现在去政工处。

人们都惊慌了，都不敢不去，但都知道去了就会挨打。那主任打人很用力。出了名的会疼。人们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去了，跪在那里一排。来来往往的教师只要经过，没有一个是不看他们的。那天他的班主任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但好像是躲着怕丢人一样，从来没有出现。

谁都有可怜傻子的时候，但傻子的行为又足足让人十分讨厌。因为内务没整理好，连老师也讨厌他。他知道傻子是读不进书的，回答问题从来不喊傻子，傻子也不知道什么是问题。每天躲在座位下吃零食，发呆。有时候和刘英武一起吃。因为刘英武也不知道什么是问题。

在他们所住的三十人宿舍里(很像集中营那样)总有让人讨厌的人。刘英武就是被讨厌的那一个。但他从来都不在乎。他不知道人们在他的洗漱杯子里撒尿，也不知道人们用他的洗脸毛巾擦过屁眼，可恶的人们说他的毛巾比他的屁眼都脏。或许刘英武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有一部分的人在体育课打完球后，直接对着手龙头洗头，之后到宿舍用他的被子擦干。有几次都被老师发现了，可该死的人们说，这是刘英武自愿的。刘英武又不得不和这帮人玩在一起，因为这当中挺有乐趣。第一，刘英武是一个喜欢吹牛的人，人们总是听着他吹牛。然后骂他祖宗。说你在放屁。他又听别人吹牛，之后他也骂别人的祖宗。放到现在，刘英武觉得当时的日子真是糟糕透了。

后来，人们渐渐换上了手机，最好的是一部黑色的联想。那人说是他哥哥给他的。是全屏的。可人们一点也不知道，刘英武已经有一部好几千元的三星手机了。一开始人们并不知道，后来等到刘英武说漏了嘴，人们又怀疑他是否偷了他父母的钱，可他父母好像一直都在广东的工厂上班。但刘英武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是傻子走漏了风声。他指责傻子说傻子简直就是一点事都不懂。傻子要是懂事，那就不是傻子了。时间一久，刘英武忍不住人们的诱惑，因为太多人都在班上玩手机了。这时两个傻子都派上了用场，一个洗碗，一个看人。(两个人轮班)刘英武觉得晚上在宿舍里玩手机是最好的时候(刘英武还问了许多人有没有看黄色的网站，结果一个人告诉了他，刘英武为了确认，还来来回回说了三遍)他把屏幕的光调到最暗，那实在是太暗了。但在黑暗里足够光。宿舍的门是不可以锁的，校长随时都会进来检查，大多数是在他失眠的时候。有一次有几个人在嘻嘻哈哈的讲着话，一只皮鞋就冷冷的踩在了这些人的头上。(脑袋是对着门的，这都是学校的规定)刘英武在玩手机的过程，整个脑袋都是在被子里的，他不准任何人去看他到底在玩什么，因为这很容易被抓到。但刘英武又怕手机被宿舍的人偷走。他时常会躲在被子里一玩就是玩到天亮。

这都是他辍学前的事了。刘英武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无比老实的人，没有打过架。他记得小学打过一次，因为一个人挡住他走路挡了两秒钟。他说回家吃完饭后一定要过来打那个人。后来那个人叫了村庄上的人一起来，他为了不失面子，履行承诺。冲上去就被人按在地上打，然后脸也被打红了。眼泪汪汪擦了好几张纸，都是女生给他的。这是他在小学和女生唯一的交集。如果再算一次，就是他无缘无故进过女厕所拉过一次尿。他对别人说女厕所比男厕所干净多了。味道都要好闻些。

等到刘英武读五年级的时候，他就遇到了傻子。那时候人们还不会欺负傻子，只会一起开着玩笑，也许后来的某一天，人们发现傻子原来是那么的脆弱后，谁都想对他伸出自己那双不安躁动的手，去掌控别人。那个开头的人，人们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2

刘武英所发生的事，无非就是坠楼了。这是刘英武一直不愿去记起的事件。刘武英在帮着所谓“黑社会大哥”干完坏事后（好像是打了哪个有权势的儿子，还把人家宝马汽车的钥匙给扔进河中），当晚去开了一间房(那时网络并不发达)，在五楼，因为有多余的钱，还开的是一间空调房。当他们听到门外警察查房的敲门声后，知道大事不妙。他们纷纷想学武打电影里的成龙，踩着窗外的空调箱一直到达一楼(想想现实中的这种场面是有多么的滑稽)没想到其中一个人踩空了，直接从五楼就坠落下去了。刘武英看到后脑袋不知也发了热，就一口气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直接从五楼跳到了一块硬硬的水泥地上。之后便发生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他那在广东电子厂上班的爸妈又匆匆忙忙的坐着大巴往回赶，他的奶奶又气的生了大病，不过当时的刘英武好像一无所知。警察们看到这种情愿自残也不进拘留所的少年也是摸不着头脑。只不过那“黑社会大哥”已经在短时间内消失不见了。刘英武听说他哥只是摔断了胸前的一根骨头。什么骨头他并不知道，他家里人找了亲戚借了多少钱，他也一点儿不知道。

刘英武觉得这一切都糟糕透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家人联系了。他又想起了此时正在读中职的傻子，是不是依旧被人欺负着呢。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欺骗家里人说在广东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其实他每天都在离家里不远的县城里闲逛。有时他会看见他曾经的初中同学，但现在已经在县城里上高中了。他们都穿着校服，想必也是学校规定的。他每次看到曾经的同学，都不好意思去打招呼，但他并不知道，他曾经的同学，早就不想理这个整天在县城游荡的流氓了。他曾经的同学都已经充满理想，要走向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好的人。谁会去和曾经的人和事较劲呢。

刘英武在城市的一部分时是夜晚的时候。网吧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能去那里。自己的钱玩没了。可以站在别人后面，看着别人玩。他的钱总是在他爸爸的西装口袋里拿，自从他哥哥出事后，他的爸爸就再没有出去过了。可他的妈妈依旧坐着大巴，去向广东。说是还亲戚的债。他爸爸则每天骑一辆老式摩托车到镇上去打牌。一开始是一天之内赢了他工厂半个月才能挣的钱。他恍然大悟，曾经自己嘴里说着别人好吃懒做，整天不种田不进工厂打工。原来这些人赚钱是那么的简单。后来他自己也成为了他曾经嘴巴里那种老吃懒做的人。有时打牌，他不但把自己正在拘留所的儿子忘了，还把刘英武给忘了。他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简直让他失望透顶。

刘英武和他爸爸经常在家吃泡面，因为谁都不想做饭。奶奶去世了，顺其自然。可去世后的几天，刘武英(进拘留所之前在医院睡了很久，用钱无数)依然在拘留所里面。好像一点也不关他的事。

刘英武不能再去想从事的事情了，那样足够让他产生很多不好的情绪。刘英武可不想这样，他只想出来散散步(他在网吧呆了整整一天)随便往哪里走，只要能走。

3

刘英武在路灯的指引下走向了离脚最近的森林公园。这里好像死气沉沉的墓地，里面约会的男女就像是一块块的墓碑。他一步一步走向墓地。好像一切都是真的。但他希望看见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就像他幻想地上会出现一张纸币，他可以拿来填饱肚子。他会直接吃下去。可地上什么都没有，树叶也没有。扫地的人可真仔细。不知不觉中，他感到了无尽的悲哀。他真想找个人来作伴，哪怕是一个和他处境一样的人，他们可以互相讨论，今晚是否还去网吧过夜。他有时用一个硬币，在老虎机里赚到了通宵的网费。可他怕输掉，他只有七块钱。这里通宵要十块。但有个地方只需要七块。他又打算走一个小时的路，到那个只需要一晚上七块钱的网吧，那个方便面需要自己去楼下厕所打水的地方。他排队等待，因为这里的人总是很多。比任何地方都多，所以他认为穷人也很多。

刘英武漫无目的的走在森林公园的体内，这里的路灯很暗，他能发现一些蚊子围在微弱的光中。没有发现有人经过。刘英武希望此时蚊子可以放肆的去吸他的血，然后再被他一只只的打死。蚊子好像是一种没有寿命的生物。随时随地都会死去。它们的生命中总是会发出另所有人都讨厌的声响。就像此刻的刘英武，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刘英武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学同学，不过第二个学期就不读了，因为学习差。也可能回家嫁人了吧。刘英武觉得世界上奇妙的事情如此的多，就像他此刻想在地上拾到一张钞票一样，他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不过地上实在很暗。

他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一直在寻找道路，可道路自始至终就在他的眼前。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想走出去，可又不知道出去哪里，但是每天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刘英武觉得自己产生了不必要的担心。但他一直都在幻想，一点也不希望停下来。直到刘英武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正在缓缓行走的妇女。他的眼睛很好，简直就是老鹰的眼睛。他一看背影就知道这一定不是少女的背影。刘英武想着，人与人之间的遇见真是一件非常随意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乎随意。他正走向妇女，妇女也正走向他。谁也没有为此而加快速度。

刘英武看见妇女低下了头，他也想简单的低下头，就这么简单的擦肩而过。但是他觉得，这么黑的场景，在她屁股上抓一把也不会有什么事吧。这里可没有一个人。

他得立马去实施刚刚所产生的想法，只要在一定的时间没能完成他所想的事情。他刚刚所想的一切就会化作尘埃。在经过的时候，刘英武很巧妙的用左手在那妇女的左边屁股上使劲抓了一把，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当刘英武正在想刚刚是一种什么感觉的同时，那妇女便跑了。他不用想了，这种感觉只要是男人，都喜欢。他还想继续下去。不去在乎任何东西，让一切都顺其自然。那妇女显然跑不过刘英武。刘英武悄悄追上去，又在妇女的胸前抓了一把，那便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得逞。那妇女只要一喊，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影响。对于自己激动的心情，也会降低一半。包括自己那硬邦邦的玩意，也会下垂的一干二净。

他对着妇女的耳朵讲到，想让我不强奸你，你就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身上有刀(他说话的时候动了动皮带，好像真的有一把刀在他的腰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了，本来他就一时兴起想做那种他从来都没做过的事情。可突然又变了一种说法。他的想法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变化的如此之大。

妇女好像是一个哑巴，她的嘴巴里好像是废了从来没有废过了力气，说着：

只有两块钱，

只有两块钱。

说着手便伸进了她的口袋，拿出来两张一块的绿色纸币。他发现她一点也没说谎，他感到了真诚的滋味。是多么的愉悦。

妇女显然是吓坏了，刘英武拿到钱后，并不想做什么，他对妇女说谢谢你给我明天的早餐。那妇女只是哀求到，放她回家，她以后再也不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

刘英武把她松开了。这个过程让他觉得他就是一个十足的精神病患者。他并没有这么快的就出去，他想继续往里面走走。他知道这里还有山顶。他或许等会能碰到一个男人，讨一根烟抽也不一定。反正这么晚还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突然，他认为刚刚好像忽略了什么。如果那妇女报警了怎么办。他这算是强暴还是抢劫呢。他真讨厌自己的疏忽。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仍然继续往上走。

直到他听到了警笛声。

他想不可能会是来抓他的，如果被抓了还会管饭吃。其实也挺好。到时候他爸又得从镇上放下手里的扑克牌，到县城的拘留所去用钱捞他。不对，抢劫可是要坐牢的。他在想，还是尽量别被抓了。这样一点也不好。

他走向顶端，他发现警车就停在了森林公园的门口。又听见了周围有很大的动静，是有人路过这里。随后，一个影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刘英武走向前去，想讨一根烟抽。哪怕是警察，也有要到的可能。不过，那人也战战兢兢。好像也做了很坏的事情。刘英武走向前去，他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原来在小学打他的人。

不过，往事都得随风淡去。刘英武觉得挺冷的，刘英武看见躲躲藏藏的他。便问他怎么了，他好像突然就变得淡定了。好像他也认出了刘英武一样。

那人慌张的说道：我坐电动车，把一家三口撞翻了。那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儿。滚到马路中间去了。我的电动车也撞出去好远。我很害怕。干脆跑了。

那你觉得你能跑到哪里去？

至少现在还在跑。

其实我也在跑，我刚刚，在这里抢劫了一个人，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来是想强奸她，后来改成抢劫了。只抢两块钱，真是差劲，只够买一个打火机。你有烟吗？给我抽一根。

没有，刚刚东西全部甩路上了。电动车我都不打算要了，谁还管有没有烟，还好没上牌。我打算今晚就藏在这片森林公园里，明天和行人一起出去。

刘英武不想再说话，他可不会这么胆小的要在这里呆一夜。他还可以继续在这片森林公园里漫步，他只需要把这两张钱吞进肚子里，之后的事他就不再去管了，当他拿出这张钞票摆在眼前，摆在微暗的路灯下时，突然惊醒。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从没发现过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