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人进了车站,背有些驼了,步伐也没以前那种矫健了,有些重。肉眼可见的老了。
她有些不忍,想跟进去送他到站里。心里这样想,脚却没有动。
她问自己,是不是心太狠了些?如果留老人住几天,人家肯定会愿意的。
他当然是愿意的,有人做好饭,拿起筷子吃就是的。
问题是你愿意吗?上厕所经常不冲马桶。大清早撞上可能恶心死一天。吃饭时一双筷子在菜碗里翻来翻去,挑自己喜欢的菜。牙齿缝里有菜,直接用手在里面抠。流了鼻涕用手擦,再擦在椅子上……够了,够了,这一幕幕想起来,让人直打哆嗦。
有个声音在冷笑:你这是嫌弃老人,你也有老的一天。
如果我老了也这样,那就活该被嫌弃。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这是她丈夫的爹,她孩子的爷。这么算是她的亲人。
他今年七十八岁,一个人独居。中年丧妻,俩儿子。妻子三十八岁那年修村里的公路,被石头意外砸中,当场死亡。其时老大十八岁,在读高三,老二,十六岁。
突遭变故让他感觉天都塌了。几间破旧不堪的屋子里哪儿哪儿都是妻的音容笑貌,连白天他都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最后选择了逃离。
投奔了自己的亲姐。也是一个寡妇,丈夫是煤矿工人,三十多岁时死于煤矿塌方,留下六个孩子。这个坚强的女人恁是一个人把几孩子拉扯大,个个都成家立业。
大外甥是某公安局副局长,二外甥自己弄了个人造板厂。去了后,进了二外甥的人造板厂做事。工资微薄,勉强够供两孩子上学。
老家的房子塌了,俩孩子没了母亲那天,自此也没有了所谓的家。
老大书读得好,高考前一个月,母亲出事了。影响了他的发挥,只考了个大专。那年头的大专也是不错的,国家包分配工作。没妈没家的日子过得自然凄凉,读大学每年的寒暑假,他都不知道何处何从。只能在各亲戚家蹭几天。
老二初中毕业就辍学,最后自己去学了个厨师手艺。
她是老大媳妇。和丈夫是介绍相识的。其时大学毕业一年,工作还没分配。没地方去,就住在堂叔家。
堂叔看这孩子也大了,连个安身之所也没有。就为侄儿筹谋,“村上有户人家,家里只俩女儿,要找上门女婿。家境不错,女孩和你也般配。如果你愿意,就见见。”
男孩太想有个自己的家了。见了她,清秀大方,谈吐不俗。两个人看对了眼。交往了一段时间,有了谈婚论嫁的打算。
结婚就得告知父母。老人得知了情况,勃然大怒。从外地赶回来,先骂了自己的堂弟。怪他乱点鸳鸯谱,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怎么能入赘到她人家?
然后要求儿子分手。她看这未来的公公蛮横不讲理的样子,也怕了。打起了退堂鼓。
两个热恋的年轻人在世俗的观念下重新思考未来。年轻的大学生表现得理性而睿智。宽慰她:“一切交给我。”
最后的结果是,做父亲的妥协了。两个人结婚了。这一年,老人五十三岁。儿子用一千块钱买下了大队部原来用来做教室的两间房给老人住。自此,老人结束了十年的漂泊。
小俩口有了第一个孩子,孩子的到来引发了第一次家庭大暴动。为了孩子和谁姓,公公再次发难。他骂她是狐狸精,勾引了他儿子。骂她的父母,自己生不出儿子,霸占了他的儿子……
他也就骂骂的能耐。孩子最后还是随了母姓。但从此对这个媳妇恨上了。各种刁难,谩骂。
她也不是怕事的主,惹急了也敢和他叫板。但吵归吵,闹归闹。只要还想把这日子过下去,又能真把他怎么样?该养还是得养。
再说了,在她心里,对老人的苦也能感同身受几分。自己养大的儿子,都出去做了上门女婿,搁在谁身上不憋屈?
因着这份理解,十多年过去,两口子给老人建了楼房,每个月按时送上生活费。安排得妥妥当当。老人却并不领情。大孙子不跟自己姓,这气咽不下。
她看老人这样子,转头和丈夫商量,要不我们生个老二吧?是个女儿,凑个“好”。生个儿子,可以了了你爹的心愿。
生了老二,是个带把的。和爸爸姓。老头儿这口气终于顺了过来。
她松了口气,房子建了,孙子和自己姓了。这下没什么入赘不入赘的事了吧?
消停了两年。又开始作。有了房子,没人给他做饭。倒是想找个老伴,可方圆几里,都知道他脾气不好,还四体不勤。跟了他,无非是给他做免费保姆。谁愿意呢?
找不到老伴,又开始时不时找她的茬。抱怨没人给他做饭,说若有三病两痛,死了都没人知道……
这回真生病了,头上长了疮。为了省事,一天做一顿饭吃。其余就买一袋袋的麻辣鸡腿,早晚都就麻辣喝杯酒。她早就劝诫,这样吃要不得,会吃出毛病的。
然后他爆怒,又没人给我做饭,我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少管闲事!
从此她再不说。可现在真吃出毛病了。火气都上了头,长成疮了。
每天一个电话,要去大医院看病。她没法,只能带他到处看。心里也气,有事情的时候,他好像从来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只记得她。
可又能怎样?他是自己男人的爹。男人在外工作,若不替他尽儿子的责任,苦得最后还是自己男人。
看了病,拿了药。第二天他说回去,她也不留。把他送走了。
她不是蛇蝎心肠,只是做不到不计前嫌,更不能忍受和生活观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人一起生活。所以,能怎样呢?
只能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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