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的一天半

          莉莉早上醒来，身上还是穿着她姐姐那条白色睡裙。纯棉的底，上面铺着几朵淡蓝色的碎花。

          从一条真真切切的裙子，变成如今只能到大腿的睡衣，莉莉用了15年的时间。裙子早已皱巴巴，旧的不行，白色的线头仿佛快要裂开。莉莉不在意，她就打算这样穿着它，等实在穿不下再说吧。一半是因为习惯，还有一半大概是因为是姐姐的裙子。

          有一个姐姐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她突然有点悲伤，姐姐不会懂这种感觉，就像她永远也不懂姐姐有一个妹妹又是什么样的体会。

        莉莉对着镜子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单眼皮，圆圆的脸，头发乱糟糟，实在很是普通。莉莉不喜欢她的名字，她觉得太俗，太大众，就和她自己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莉莉还记得姐姐从外面带回来一本小说，里面的女主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莉莉安。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莉莉就想着，只差一个字，为什么差别这么大。然而莉莉知道，莉莉就是莉莉，永远也不会成为莉莉安。

想到这里，莉莉吃饭的时候笑出了声。今天不用上学。

莉莉的家在一个小镇上，小镇很远，也很小，远到莉莉长这么大从未出过市区。小到一个学校，就可以承包了莉莉的幼儿园，小学，初中。莉莉从来没觉得不好，也没觉得好。她总想着，再长大一点，再大一点就可以和姐姐一样了。去城市看摩天大楼，去北方看雪，去草原骑马。

小镇也是从去年才开始有的公交车，吃过饭，莉莉坐着车，要去婶婶家拿东西。公车很慢，莉莉不喜欢，她总说还有一股塑料的味道。

莉莉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男孩子，很高，因为车子颠簸的时候，莉莉站不稳，男孩子帮着提了提书包带子。莉莉想，只有爸爸才能把我提起来。就这样，莉莉和他一起站过两站，在心里感觉已经和他走完了一个人生，莉莉有点不自然，她觉得15岁的女孩子不该这样胡思乱想。

        莉莉又想到姐姐，这么好的男孩子，应该很会照顾人，特别是照顾姐姐，虽然她已经24岁。那一刻，莉莉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长大了。不管是什么总会想着姐姐，就算是男孩子。

          莉莉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姐姐，就像她觉得姐姐也没那么喜欢她。但是毕竟是出自同一个娘胎，毕竟一起生活了好多年。这种关系不是喜欢，而是不可缺少，离不开对方了。

          在婶婶家拿过东西，吃过饭，莉莉决定走路回家，小镇已经那么小，车子根本用不到。莉莉回家要经过一条小镇的河，河上有桥。小镇的河弯弯的，浅浅的。穿着凉鞋的莉莉，不打算走桥，于是她踩着水过河，河水没过细细脚踝，莉莉笑了，她感觉河水和她一起在笑，心满意足。

          走到马路口，经过了杂货铺，看到了同班同学，相互打笑一番，莉莉买了一根雪糕，是啊！夏天还没完，街角的树有气无力的站着，偶尔跑过来的土狗，和路过的三轮车堆着的西瓜，还有橘子味的汽水，还有妈妈的绿豆粥，姐姐的花裙子。这就是莉莉记忆里15年的夏天。

        莉莉不喜欢夏天，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好看，不高，不瘦，不白，穿不了裙子。莉莉觉得，只有好看的女孩子才可以有夏天。莉莉没有。

        但她没对任何人讲过。

        拖着凉鞋，莉莉来到路口拐角处，她还想吃一份凉糕的，但是她没有，莉莉忽然想起姐姐不喜欢吃凉糕，总觉得它太甜。莉莉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不远。莉莉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走这条路，就想她觉得姐姐也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不再带着她。

        和姐姐做同样的事，莉莉觉得开心。

        小时候，姐姐就是这样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毛毛钱去买冰棍，买凉糕。她还是有点想姐姐的。

        没有姐姐的小镇怎么还算小镇呢！只有姐姐才敢在小镇的弯弯河里洗头发，洗衣服，让肥皂的泡泡，流满整个弯弯河，然后姐姐就开始坏笑。那个时候，她觉得姐姐是小镇最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最开心的女孩子。

        有时候她问姐姐一直呆在小镇不好吗？这样  她们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姐姐说，你长大了，也不会呆在这里的。莉莉有点不服气，更多的是害怕。不过她不敢给姐姐讲。

        姐姐以前是一年回来两次，暑假和寒假。慢慢的，一年回来一次，呆几天就走了，匆匆忙忙，就像候鸟，也像蚂蚁，莉莉想到姐姐的样子是一只羽毛竖起来的鸟，有点好笑。

        莉莉一面不想长大，一面又期待姐姐现在的那个世界。每次问姐姐，外面好不好啊！姐姐总说，好啊！有好多好吃的，好多漂亮衣服，好多好玩的。你长大就知道了！

        可是看姐姐的眼神，一点也不期待，也不光彩照人。只有姐姐当说，再好的地方都比不过小镇时候，莉莉心里会有点满足，有点期待，这样，她觉得她和姐姐还是有很深的联系的，想法终于是一样的了。所有人都给莉莉讲，好好读书，只有姐姐对她讲，其实你平凡一点，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不好。

          莉莉坐在沙发上，吃了半块西瓜。转身跑去房间，拿出了姐姐初中的书。一字一句的看着，一会儿看看课本，一会儿看看姐姐那些年看的杂志，书页有点发黄了，还透着一股发霉的气息。隔壁女孩子约她去摸鱼儿。她想了想，阳台上，妈妈晒的鱼干还在呢。她要看着，怕下雨，于是便不去了。

        其实只是借口，莉莉自从婶婶家回来，就一直高兴不起来。莉莉又翻到莉莉安的故事，她觉得有点遗憾，镇上没有小酒馆。不过也好，她也不是莉莉安。

          再过一会，妈妈爸爸回来了吧。15岁的莉莉安，准熬绿豆粥，这也是是姐姐教她的。火不要太大，要多搅拌，绿豆要泡一会儿。

          厨房里，电饭煲的蒸汽呼呼的叫，莉莉想，要是以前的话，姐姐，又会让我去买零食了，她说她太大了，不好意思再去小卖部了。

          晚饭过后，莉莉早早的上了床，枕下那本书，塞着莉莉安的故事。她看了看窗外，是个有星星的夜晚。莉莉闻了闻自己的睡衣。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味道，还是姐姐的味道。

          闭上眼睛，莉莉想，我永远也不会是莉莉安，但我有一天终会是姐姐。

莉莉的一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