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应该这样。
事情怎么可能出错？不，不可能！
但就是出了错，此刻大家都逼入了死角。
原本说好，他们三人分工合作，一进入银行，立即占据有利位置。肥龙制服守卫员，他负责把风，阿强则向柜台拿钱。依计划，不会伤人，涉及人命，事情会棘手很多。
从进入银行到拿钱到撤退，他们一再计算演练，花了三个月，三人分次到银行实地观察，仔细推敲，最后订定，整个过程，四十五秒内就成事！
可是，现在却廿五分钟了，三个想走险搏一番的，只剩他一人，还留在银行里。肥龙及阿强，一中枪，一个被几个银行客人联手擒下。他妈的只剩他一人！
怎么会这样？
“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绝对没有逃脱机会，趁早弃械投降吧！”扩音器传来警方的呼叫。他更心烦意乱。
投降，绝非他所愿，不投降，他知道只有一个后果，死！警方不会妥协，尤其是对他，有案底，新近又扯进一宗伤人事件，虽然全不关他的事，但警方一定不会留手！
他还可以怎么办？
只有一把西瓜刀，外头至少四辆警车，还加派一辆冲锋队，少说也有过十枝枪，随时要拿他命。
他突然哭了出来，喃喃：“我死定了！真的死定了！”
“噢，那也不一定，如果你肯跟我来，照我说的做。”无故冒出一把男声。
阿明吓了大跳，一抬头，见一黑西装男子，正笑盈盈望着他。
黑衣人
廿五分钟前，他们三人一进入，就发现大错特错。
肥龙举起唯一一把手枪，喝声“打抢！”，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暗门里，有守卫立即朝他开枪，肥龙还来不及触摸想像中花绿绿的钞票，闷哼一声即倒地，抽搐了十来下，再也不动，双眼还圆睁着，一脸莫名其妙。
银行里一片狼藉，客人及职员四下呼叫，奔窜逃命，阿强还想上前，要挟柜台人员拿钱，有四五名职员、客人扑上，把他压倒在地上，完全不是计划那回事！
阿明一时吓怕了，胡乱挥舞手上那把西瓜刀，也不知到底砍着了谁，又或割到了哪个，只听见哎呀哎呀连串呼叫，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躲在职员柜台后，一名女职员正巧也躲在桌底，一脸惶恐，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大得连阿明也担心会否就此掉下来。
但此时黑衣人却一脸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惧怕，还提供帮忙。
“你？…说来听听！”阿明一时也慌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这里一切都是噩梦！
“很简单，跟我走。”
这就是答案？太过份了，阿明一听即忍不住怒吼：“走？怎么走哇？外头都是警察！”
黑衣人笑笑，依旧望着阿明，眼神坚定，似乎真是相信，确有方法可以带阿明安全离开。
倒是阿明沉不住气，“我说怎么走哇？你笑什么！”
黑衣人拉拉西装衣襟：“我说跟我走，就跟我走，要不要走，由你。”
阿明一听，又想再放炮，黑衣人却踢了踢黑皮鞋脚跟，眼神望向外：“现在，还来得及，再不走，连我也保不了你。”
逃离
阿明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黑衣人什么来头，为何要帮他，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帮他。
“那个你不用管，”黑衣人竟看透他想法，“重点是，难道你还有其他选择？”这点倒是真的。
“好…我…听你的，但真的，我们怎样走？
“就这样跟我走”黑衣人边说边向后走去。阿明不得不半信半疑跟上，临走又望了那名女职员一眼，她仍是睁大双眼，似乎比阿明更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时间理会这些，阿明一咬牙，快步跟上黑衣人。只见黑衣人慢条斯理，就像在自个家中般，对银行环境非常熟悉，这里左转那里一拐，就有道后楼梯顺着一直向下走。
有一刻，阿明想到，要是早认识黑衣人，也许大家现时早已笑着在数大把大把钞票了，何至于如此狼狈？
来到走道尽头，黑衣人不费吹灰之力，轻飘飘似把那道打开，上午十一点左右，花白刺眼的阳光立即冲了进来。
啊，光明，无限温暖的光明！重见阳光，阿明就像才惊觉浑身竟一身冷汗，那绝不会是楼上银行里冷气太强缘故。他激动得闭起眼，张开双手，浸浴在金色阳光中。
黑衣人善意提醒：“喂，那个，你如此这般张开手，手里又握着这么长西瓜刀，不怕别人会怀疑？”
帮人帮到底
一言惊醒梦中人，阿明才刚充满逃出生天后的喜悦，神经又立即绷紧，迅速把刀塞入大衣中。四下打量，街上人人都行色匆匆，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事，这才又放松来。
“为什么要帮我？” 阿明怯怯问。
“噢，也许我只想做点善事。”
现在应该如何，是不是该避避锋头？
“我们…现在去哪？”
“吃饭吧，我请！”黑衣人一派轻松口吻。
毕竟黑衣人救了自己一命，应该听他的，更重要是，阿明真的饿了，就点了点头。
二人坐到餐厅里，不一会，食物已送上。不知道是否在鬼门关走一回，每一口都特别美味。过程中，黑衣人只微微笑注视着他。
饭后，二人聊了起来。
联到为何要冒险抢银行，理由再简单不过，就是因为没钱！阿明本不是那么大胆的人，没想过吃这口饭，不想参加，但计划看来实在天衣无缝，肥龙及阿强一再游说，财迷心窍，竟差点白白送死，一踏入银行，就连番出错。富贵不成，两名“战友”沦陷，自己也失手就擒。
黑衣人替阿明斟满一大杯冻啤酒，再给自己也倒一杯：“帮人帮到底，我可以介绍工作给你。”
阿明脸上涌现一抺犹疑。
黑衣人已立即解答：“绝对是正行，我这人很守秘密，今天的事，不会有第二个知道。”
天底下竟有这么美好的事？难道真的鬼门关转一回，恶运都转掉，开始交好运了？
阿明怔怔望着黑衣人。对方四十上下，脸上挂着浅浅笑容，衣着看得出属高价品，也有品味，应该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阿明实在看不透，对方为何要如此帮他。但他还有选择吗？
新生活
阿明举杯把啤酒一口干了，也不擦嘴，让嘴啤酒延着嘴角流下，用力点点头。这一点头，真的让阿明命运转变了。
黑衣人介绍到一家小型运输公司工作，阿明真的洗心革面，非常卖力，很快就受老板赏识，连老板千金也看上了他。很快的，二人就结了婚，生活美满。
阿明不想靠岳父，决定出来闯，难得娇妻全力支持，放弃千金小姐的生活，愿意跟他苦捱。阿明更加拼命了，觉得不能辜负娇妻，更要闯出一番事业，好证明给岳父母看，他们女儿绝非所托非人。
黑衣人早已成为阿明知交，不时都来探望。第一个孩子出世，阿明让孩子叫黑衣人契爷！
黑衣人高兴地捧起婴孩那一幕，阿明真正有鸡皮疙瘩的感动，没有黑衣人当初冒然一问，没有他带路，阿明不会有今天。
阿明一直奋苦打拼，事业逐渐有了起色，孩子一个个出世，三男二女，不等阿明开口，黑衣人一个个都认了当干儿子干女儿。
阿明生意越做越大，转眼间，匆匆数十年过去，早已超越岳父当年那家公司，已是国际闻名大财团。儿女个个成才，一手创立的企业王国，接班有望。
事业都交棒了，阿明难得清闲，几乎每两个月，他都陪伴老妻到处旅行，再不，就是轮番到各儿女家住，内孙外孙，加起来十多人，两老生活乐呵呵。
有时，抱着孙子辈，阿明不期然会想起黑衣人，名副其实是“契爷”──契爷爷了！
今夜，二女儿陪老妻到佛寺吃素，说好了要第二天才回来。结婚几十年了，第一次感觉老妻不在身边，都有点想念了。阿明笑自己都老夫老妻，怎么还像个小伙子似的？
门铃响起，阿明上前开门，竟是黑衣人。
梦境
“啊，老黑，难得难得，来来来，美芳今天不在，剩我一个，正烦恼一个人吃饭，我们两个老友正好可以畅快痛饮。”这些年，他早叫黑衣人老黑，黑衣人也无所谓。
“呵，那我有口福了。”
两人在饭桌边大声谈高声笑，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饭后，阿明让佣人收拾，轻拍黑衣人肩，示意坐到客厅去。阿明特地为老黑斟了刚由法国运抵的美酒。
这么说也许很怪，不过，确是这时候，隔了这么多年，他才算是第二次，阿明真正，再次好好把老黑瞧仔细。老黑似乎从未变老过，年岁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哪怕丁点痕迹。
望着老黑，阿明仿佛又回到了那荒谬的早上，在银行里，生死一线间。阿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一切仿佛昨天。幸好那是“昨天”，才有这么美满的今天。
老黑摇摇手中的醇酒：“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满意，要叹气的？”
阿明：“我不是不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谢谢你，一切都因为你。”
老黑笑笑不语。
阿明一时沉浸在回忆中，往事历历在目：“幸好你出现，叫我跟你走，我的命运瞬间改变，才有今天。‘
老黑：“哦？”
阿明：“你看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么多年打拼，都是我努力结果，但若不是你，全都不可能实现，可以说，都是你赐予的。”
老黑起身，真如阿明所言，仔细地，好好环视了一番，就像真的确认他为阿明带来的功绩。阿明视线一直追随着老黑，一脸满意。他有信心，绝不会让自己的恩人失望丢脸。
阿明原本期待一句赞美，或至少说，我没救错你。
老黑却撇撇嘴唇，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梦？”
“梦？”阿明一时不明所以。
“是，梦。一觉醒来，如电如露，如梦幻泡影，一切转眼成空的梦。”
“哈哈哈哈”，阿明笑得都有点喘了，毕竟年岁已大，不再能像以往般，跟老友纵声欢笑，他真羡慕老黑得天独厚，还保持着当年的容貌。不，老黑甚至更胜从前，越活越年轻。但是，对于自己如今的晚年，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不是吗？
“老黑啊，如果这是梦，这真是个美梦，仍然是你赐予的美梦！”
老黑：“那倒是真的。”
阿明望着老黑，仍呵呵呵笑着，但笑着笑着，笑得都有点厌倦了，老黑还是那副表情，他才意识到老黑话中有话。
“你…说什么？梦？”
老黑呷了一口美酒：“现在你所有一切，都是梦。你是在梦中。”
阿明怔怔望着老黑，良久，突然遍体生寒。他自然是不相信什么梦不梦的，只是感觉老黑今天到来，不像是聚旧。
老黑：“怎么说呢，啊，是，从你跟我走那一刻起，都是梦。”
阿明：“…”
老黑眯细了眼：“你啊，是在作梦。”
阿明：“这些年来，我所经历一切…不，不可能…”
老黑耸耸肩，微笑却不语。
良久，阿明冷汗直冒：“你…你到底是谁？为何那样做？”
老黑：“我？我是鬼。”
命终
鬼？
“哈哈哈哈！”阿明顾不得咳嗽，真的打从心底里狂笑，“你明明是人，怎会是鬼？就算你是鬼，鬼会救人吗？哈哈，老黑啊老黑。”
老黑：“也许因为我是日行一善的好鬼？”
阿明指着老黑：“老朋友，你的笑话不好笑，最好打住，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老黑用手指了指阿明，一副“真拿你没办法”表情，打了个响指：“啧啧啧，不让你亲眼见，不死心…”
阿明仍想再说，突然喉咙像塞了旧袜子，心口压上了巨石，一个字也出不了，只不住胸口起伏，猛喘气。因为───他又回到了那个早上，那间银行。
他仍是他，那个年轻的他，挥舞着西瓜刀，躲藏在柜台后，时间正逐分流失，警方随时要强攻进来，等着他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不！不可能，这怎么会是梦？
阿明狂叫：“不，不可能！不可能！老黑，猢，你出来，你出来呀！为什么要给我作这种残忍的梦！”
不见老黑身影，声音却清晰得像在他耳边说话：“哈哈哈，不是说了，因为我想日行一善，给你死前作个美梦！”
“我不要！这不是美梦，根本是个比噩梦更不堪的恐怖噩梦！我不要！”
老黑突然现身。
“呵呵，不是说，有梦最美？人生不就是那一回事？” 说完就往外走。
阿明一激动，竟忘了此时正要躲避警方狙击手射程，由柜台跳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刀，要追上老黑：“别走哇！”
这时，扩音器再传来：“警告！马上放下手上武器投降！”
但阿明哪听得见，他全心全意正要追赶老黑。
“别走哇！”
“放─下─武─器─！”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颗子弹，已迫不急待，全数招呼到阿明身上。
给强大火力轰来，阿明在空中转了半圈，重重摔倒在柜台后。又见到了那双眼睛，是那名惶恐的女职员。
他终于明白，女职员为何神情惶恐，由始至终，她都见阿明一人对着空气说话，看着他“作梦”，一个甜美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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