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20

冬天里傍晚六点的上海已然完全天黑，比天黑更重要的是晚高峰非常堵，打车远不如地铁快。

地铁呼啸而来，缓缓停稳后打开车门。晚高峰的地铁需要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江墨小心翼翼收起手机，拥挤的车厢只够她堪堪在角落处站稳。她一手靠着车门，一手重新掏出手机，快速点好单检查了地址，才又把手机收回包里。

方才的餐叙当真是如坐针毡……整个桌子上江墨的职级最低，老板们说的场面话她听不懂，也没必要听。她寻思着就当观察生活了吧，于是她一边保持着商业微笑，一边静静目视前方发呆，顺便找找苏小敏在哪里。

大部分人非常“识趣”地想着靠前坐，原本还算得上是挺大的场地一下子就显得非常拥挤。人头攒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笑得腮帮子都酸了，才在墙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苏小敏，身边还坐着跟沈君译一样西装革履的董毅。

江墨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去找苏小敏躲躲清净顺便放松腮帮子，沈君译的命令却来得猝不及防，“我要离开一下，辛苦各位替我招待宾客。”

沈君译没等任何人回话就端着酒杯离席，江墨跟着陈雨一桌一桌去敬酒。敬到苏小敏那桌的时候，却看见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苏小敏身边坐着一个只穿了件衬衫的男人。江墨疑心那是谁，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是沈君译。

当时的场面有点微妙，平日里严肃的沈君译面上还带着点讨好，反倒是平日里笑眯眯的苏小敏耷拉着脸。见江墨来了，苏小敏的表情缓和了些许，“陈姐和墨墨今天西装很飒呀。”

江墨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话的了，反正苏小敏的左手微微甩了甩，她左手边的沈君译垂着眼没说话。陈雨和董毅寒暄了一会儿，随后带着江墨回座位的脚步还有点急促。

散席的时候江墨本想拉着苏小敏直接去吃饭，但苏小敏拒绝了，“Gabriel最近在国内。他今天没来，我得先找个地方开会汇报下情况。下周碰头请你吃饭。”

车厢拥挤，人群散发着凌乱的气息，江墨抬手捂了捂鼻子。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没打车了，地铁或许确实快一些，但环境确实有些过于恶劣。

其实若是李庭不在国内，她肯定会选择自己开着车回家。只是这几天都是李庭送她来上班，也会在晚上8点的时候准时到达胜鸿楼下，接她回家。但今天下班有点早，李庭可能都还没从家里出门。

地铁停停走走，门开开关关，车厢里的人群渐渐散去，味道也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在地铁车厢终于空出大片座位的时候，江墨也跟着人潮下了车。凌乱的脚步无序地击打着地面，江墨一边跟着大部队挪出地铁站，一边默默地回忆着刚才的场面，尤其是苏小敏和沈君译的动作。

这俩人奇怪得很，苏小敏甩手的动作，倒像是把沈君译的手甩开。而更奇怪的是，沈君译的酒杯就靠在苏小敏的杯子边上。且不说礼不礼貌，光是把餐具挨这么近……她和苏小敏可能都到不了这个亲密程度。

苏小敏刚才的表情算是情有可原，毕竟苏小敏讨厌沈君译这回事江墨也知情；但沈君译面上的讨好……与其说那是讨好，不如说是眼巴巴，也带有几分可怜的意味。至于是装可怜还是真可怜，那就只有沈君译自己知道了。

那难道，他们两个……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墨本不想这样怀疑自己的闺蜜，但方才的种种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实在是不正常得紧。

她叹了口气，沿着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熟悉的仙霞路的街道两侧是熟悉的景象，右手边建筑低矮霓虹闪烁，左手边高楼林立眼下却纷纷熄了灯火。

一道明黄色的魁梧身影从沃华那幢楼的门里走出来，又经过了那只大眼睛树懒来到路灯下面。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还有他颇具标志性的暗金色发丝。

江墨现在是完全顾不得苏小敏和沈君译的那档子事了。她赶忙从包里摸出手机，拨了李庭的号码。屏幕跳到通话中，她把电话放到耳边，随后继续抬眼看着前方。听筒里嘟嘟两声过后，前方不远处的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就在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的同时，江墨听见了耳边听筒里的声音，“墨墨下班了吗？”

“嗯，快到家了。我点了烤串，待会儿到了你帮我拿一下。”

“好。我在外面呢，有点吵。回家等你，墨墨。”

听筒那头的李庭声音听着颇温润，只是听筒里的背景音和眼下的仙霞路几乎完全重合。江墨挂断电话之后，不远处的男人也放下了手机，她就看着他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而后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江墨仍旧踱步在街道上，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顺手在手机上给李庭发了个“笨蛋”表情。

她抬眼看向手机右上角，现在晚上7点15分。

其实本来是想生气的，但李庭为了瞒住这件事确实煞费苦心，又是接送她上下班，又是不敢让人知道他就在沃华。就连精神状态向来稳定的徐娜娜都受到了惊吓，“Gabriel直接走到我工位上，我才知道这几天法国回来的老板是谁。说起来，姐，你上班的时候路过沃华顺便可以把协议签了，反正Gabriel每天差不多快11点才会出现在公司，你不用担心他碍眼。”

沃华考勤9点，Gabriel11点才出现。江墨本以为徐娜娜会痛斥老白男双标，谁成想徐娜娜不光恭恭敬敬叫老板，一边叫一边还要说好话，“他说家里有人要照顾，所以早上会晚一些来。这段时间的考勤不作强制要求，待满8小时即可。但出于对大家的健康负责的态度，还是不希望大家晚于6点下班。老板人是真的好，挺体恤民情的。”

这话听着动听，但江墨无情戳穿，“不希望晚于6点下班翻译过来就是不希望晚于10点到岗，那不还是他划算。”

一般来说事情到这里就应该是两个人一起痛斥资本家精打细算了，但没想到徐娜娜似乎是真的转了性。她还要替Gabriel解释，“我偷偷看了他刷门禁的记录，他都是7点以后走的，超过8小时了。他讲话也很温柔，我觉得以前我们可能都误会他了。”

现在想想倒是也很好笑。不过另一回事是，怪不得李庭要送她上班接她下班啊，这就一天没接她下班，这事儿就这么露馅了。

江墨慢悠悠走进小区，几步走上楼梯。刚刚抚上门口的密码锁，门就被打开，“亲爱的，欢迎回家。”

李庭的声音和炸串的香气一起从屋子里传出来，还伴着李庭接过她包包的动作。江墨顺势把包递给李庭，随后扶着李庭的肩膀换了鞋子，李庭替她关上房门。

“不过今天发布会之后不是餐叙么？胜鸿的餐饮不可能不好吃吧？”

“再好吃也架不住一直都在谈生意啊。你吃饭了吗？我想你大概也没吃饭吧。”

话一出口江墨觉得自己还是不擅长撒谎，但李庭面上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丝毫异样，“我确实没吃饭。墨墨不在我不饿，干脆处理了一些工作。”

江墨洗了手，走到桌前坐下。炸串整齐地排列在方形托盘里，倒是省了江墨还要拆封的功夫。李庭放下包包也坐到桌前，顺手拿起一串金黄膨松的炸年糕，“嘻嘻墨墨，热量炸弹。”

他的面上堆满了笑，看起来温润自然。但眼下的江墨却觉得，李庭现在脸上的表情，和方才沈君译对着苏小敏时的笑容，倒也别无二致。她决定将计就计，“你刚才是在开会吗？”

“倒是没有。我现在算是在出差，时间是按国内来的。五点之后都下班了，只是我要看些文件而已。”

江墨心下就有了计较，苏小敏所谓的开会应该是个托辞。但更多的细节江墨暂时没有头绪，正好李庭这个时候又给她喂了一串里脊肉，“吃点肉肉，我的墨墨。”

“你自己也吃一点嘛，你也没吃饭。”江墨接过他手里的炸串，“不过其实今天有点……不能叫尴尬，只能说奇怪。”

李庭表现出饶有兴致的样子，“怎么奇怪？”

江墨用牙齿撕下一口里脊肉，“你知道我闺蜜在沃华，她今天也参加了餐叙。她其实很不喜欢我们老板……也就是你发小。但你发小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足量的辣椒粉辣得江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起身去厨房拿了罐可乐，“关键是我闺蜜结婚了，你发小也结婚了，他俩都各自有家庭。但是我闺蜜和你发小的酒杯，挨得比我和我闺蜜都要近。”

李庭给自己喂了串金针菇，“因为他们是夫妻啊，沈君译想了小半辈子要把小敏挖过去的事情呢。”

一句话把江墨说得差点喷了可乐，李庭赶忙抽了纸巾给她擦嘴，“小心呛着。”

“不是……”江墨接过纸巾，擦去身上和桌上溅出来的可乐，“他俩是夫妻，那……”

江墨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李庭又给自己喂了一小块土豆，“我问了君译，他收购沃华也有这方面考虑。小敏记恨那个方案的事，记恨到要离婚，所以君译回家根本不敢谈工作，就别说是把小敏挖走。”

随后又给江墨拿了串淀粉肠，“好了，这个事儿不值得你这么震惊。”

划开了花又下油炸起酥脆外皮的淀粉肠，光是看一看都足以让人垂涎三尺。江墨接过来咬了一口，“不行，吃完炸串，我要打电话问问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