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村好像是被遗忘了的世界,村民们苟且于历史洪流的漩涡里,人们少有勾心斗角,他们热心、和善,刚来的几天,我甚至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久违的人情的味道,直到我遇见了楚白曾经的同学张晓——我惊异于她几年的变化,那个年轻漂亮满是蓬勃朝气的姑娘好像老了十几岁,可笑的是,村人们说这是村里面过得最好的姑娘。
张晓告诉我她没有找到楚白的尸体,“她可能还活着,那个蓝裤带传说的起源……是她,我比她早来这儿两年,我劝她好歹活下去,楚白曾经哭着让我找你,给我看你和她的照片,她答应我要活下去的,可我没想到她竟拆下校服的腰带选择了自尽……”
刹那间我好像是死了,耳边满是嗡嗡的声音。
“你听我说,我和金阳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她还有口气,在我们把她往回拖的时候遇到了人,我们连忙把她藏起来,可再回来的时候楚白不见了,她可能是跑了,也可能被野狗拖走吃掉了……”
“你说,她活下来,她跑了……”
“我说,她也有可能被野狗吃掉了,或者也有可能被什么人藏起来了,和祈你清醒一点!!”张晓手里的水桶兜头而下,刺骨的泉水让我透心发凉。
“你是来找她的,如今她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你是男人,想出村子总是有办法的……”
“你想怎么办?”张晓的眼睛是亮的,村里面给她分派的丈夫叫赵大年,她和金阳不知道又有什么秘密,可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希望,她给她刚来到这儿第一年就生下来的女儿起名叫“梦璃”梦璃,梦离,这里是她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她炽热的眼让我觉得我总得为她,为村里这些被拐卖来的姑娘们做些什么。
“你不能直接找外人进来,当然,你既然选择隐姓埋名的进来就应该有些准备了,我听过外村来串亲戚的人说过,哪怕巡捕来了也没有用,不过我有一个计划,如果成功可以帮很多人一起逃走,你愿意帮我吗?”张晓激动地语无伦次,一瞬间,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楚白的影子。
“可以,我可以给你的计划提供任何帮助,但我想再找找楚白……”
“我帮你,其实我也一直在找她,你可以信任金阳,我答应他等逃出去,我带他去城里生活……”
我们三人就此达成了协议,从那天开始我继续执着地做着家访,我给村民们描绘了美好的蓝图,我告诉他们念书可以做官,可以封侯拜相,可以三妻四妾,他们轻易地就信了,被久久风吹日晒的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很快地我成了除了村长以外最受村民敬重的人,谁家割了肉,谁家园子里刚长出来果子了,谁去村里采了蘑菇,谁家纳了新鞋,我都能最新得到最好的一部分,在这穷苦的小山村教书的这几年,我竟没挨过一次饿。
我只以为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给他们画的那张大饼,直到有一次老石头和我说,他侄子就不是学习的料“老先生给我们算过,咱家就没有那个封侯拜相的命,但别人家备不住就有呢,何况郑先生你是外村人,是客儿,我们怎么样也不能饿着你”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想来放翁他老人家当年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村人吧,那浓浓的人情味儿甚至能暂时让他忘记家国之仇,甚至也一度让我沉溺于这青山绿水。
但好米身上的伤是真的,那些不知道怎么就死了的从村外被买来的姑娘的尸体是真的,那些被溺死在水盆里的女婴是真的,我和他们之间深深的仇怨也是真的。
质朴洁净的藕花深处,是泥污,是让人作呕的泥污。
村里的狗也是意外的好交,一块馒头,一个果子就可以让它们熟悉我的气味,哪怕我在晚上接近也会讨好地向我摇着尾巴。
我走过我能走到的每一个角落,金阳和张晓在城隍庙找到的那条通往山里某个角落的密道也在不断的延伸,我渐渐地感到绝望,我觉得楚白可能真的不在了。
直到我看到了小柱的画,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形“蜘蛛”本来就应该是个人,我希望那是活着的楚白,我希望那不是楚白……
我克制住想要马上去翻石家地窖的冲动,一切都准备好的张晓和金阳联系了好米,演了一场“闹鬼”的戏,据说,是张晓和好米在金阳的帮助下用绳子裹着厚麻布一边套着老石头,一边将绳子穿过屋子里的横梁,将石老头高高挂起,然后狠狠地将他摔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削尖了的树枝上。因为绳子裹了麻布再加上被吊起的时间很短,石老头的尸体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可是横梁上绳子的痕迹他们却忘了收拾,当时我在看屋顶的时候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那条痕迹,所以村长到最后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清石老头的死因。
后来就是意料中的吃席,石家是村里的大户,婚丧嫁娶都是震动全村的大事儿,后面的事情就如村长说的那样,张晓和其他的女人们将历年来积攒下来的“红棺材”蘑菇晾晒、磨粉、然后一股脑的放在水里,在那些人们产生幻觉之后,那些被羞辱的女人们终于化身复仇的使者,在蓝色裤袋女鬼的光环下,用各自的方式完成了复仇……或许楚白也没有想到,当年她毅然决然地赴死,竟成为了后来姐妹们的精神力量。可笑村里的人们世代居住在这里,盲目地守着“红棺材”蘑菇不能食用的旧规,没有人知道若是吃了这“红棺材”蘑菇会怎样,要不是看到了吃了蘑菇的小兔,哪怕村长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吧。
后面的事情稍有复杂,村长以为那天晚上我们也中了蘑菇的毒,但其实那一夜他们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天已经有很多巡捕从地道里进入到了村子,就像我那表哥说的,小九村的人们罪不至死,哪怕看在我那些可怜可爱的学生的面上也不应该将村民们全都杀死,他们来只是帮我们完成最后一场戏,一场让小九村的村民们终生难忘的戏。
我让巡捕们四散到村里各处,然后打开手电筒——村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光亮,便只以为是四散的鬼火,还有那从四面传来的乐声,那是小型的留声机……
后来我时常想,若是村长有和我一样的出身,凭着他的心机和智慧,或许也能做一番大事业吧。
我也没有想到村长可以用仅有的知识猜破了我们大半个计划,我也因为见到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楚白后的失态暴露了身份,我更没有想到我苦苦追寻了多年的希望火苗只一闪就灭了——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那么凉,她的身体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凉了。楚白,真的对不起……
那些幸存的女人们全都走了,中间自有村人阻拦,但当他们看着身体健壮的村长瞬间多了几个透明洞洞后,全都放弃了这个想法,后代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金阳的勇敢是我没想到的,那种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本不该出现在这个集体利益至上的小山村,“以利合者,必以利分”张晓说她从来就没有打算食言,“金阳是个好人”她曾经这样说。
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手串上淬着的提过纯的老鼠药,配合着金阳日渐紫红的嘴唇……
但金阳是深爱着张晓的吧,金阳曾说,楚白和张晓都应该是仙女,她们本来在天宫里,他要送她们回天宫,“下辈子,我要做能配得上你的人……”金阳如是说。
小九村的村民本就是这样,他们单纯质朴,勤劳善良,但他们也封建迷信,野蛮残忍,就像那满是泥污的荷花深处。
最后的最后
那一天清明,我坐在我的小诊所里,楚白失踪后这个小诊所一度关闭,从小九村回来后,我就辞去了捕房的工作,重开了小诊所,只是来看诊的人依旧很少,民国刚立,人们并不信任我们这些“洋大夫”,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纷纷细雨,以及路上急匆匆地断了魂的行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穿着白色旗袍,弯下腰给了路边乞丐一个银元,乞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嘴里面是千恩万谢。
我瞬间哭了起来,那个姑娘是张晓,当年,她也给了化妆成乞丐的人贩子一块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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