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伐怨欲

——《论语》学习之14-1-2

【原文】“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白话】（原宪接着又问：）如果争强好胜、好自矜夸、怨天尤人、贪得无厌，这些心态都不现行了，可不可以算作有仁德呢？孔子回答说：做到这样可以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至于是否算得上是仁，那我就不能确定了。

【思考之一】仁最本质的特征是什么？

仁的最本质特征是：以他人为重，以自己为轻；有仁德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以利他为出发点的。

《论语》中有58章100余次讲到“仁”，而夫子每次论仁都不一样。乍一看，好像“仁”有很多概念，孔子对“仁”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准确的定义表达，但归纳起来不外乎《说文》所说“仁，亲也。从人，从二。”其核心是指人与人相互亲爱。“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只是从仁者爱人、克己复礼等不同的角度去讲。对内是克己，对外是爱人。复礼也是对外，就是对人的尊重、爱敬、帮助，体现的都是对他人的仁爱之情。孔子对不同弟子问仁的回答，都会根据每个人的根器，给予不同的教诲开导和提点。

原宪，是一个心力很强、用功很猛的践行者。他把“克、伐、怨、欲不行”理解为就是“仁”的标准了。但是孔子心目中的“仁”显然不能等同于这些具体的品行，是远远高于这些最基本的内容的。所以，孔子先肯定了原宪能够做到“克、伐、怨、欲不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只能说这就是仁的一部分，又告诉原宪要达到仁，还有许多努力的空间。

也就是说，克、伐、怨、欲的实践，只是不让它表现在行为上而已，而仁则是要从内在的起心动念的纯净上面再去下更深刻的功夫。孔子不承许不克、不伐、不怨、不欲，是因为仅仅这样还没有达到圆满的仁德。

【思考之二】善与仁的范围哪个大？

很显然，仁的范围远远大于善的范围。这与《子路篇》孔子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三章的关系一样，善是起点，是入手处，仁是极致，是“止于至善”。

《论语正义》曰：“四者不行，已近忠恕，但可以求仁，不可遽谓仁也。”能做到克伐怨欲这四者，已经接近于忠恕，求仁还有许多内容，仅仅这样还不能谓之仁。

钱穆先生说：“克伐怨欲是一种贼心，可以在心里遏制不发，但不能彻底根除。”“克、伐、怨、欲不行”只是表现在行为上而已，仅仅是一种对内心情绪的压制克制，让克伐怨欲不显露于外，内心深处未必就是一种无私。而仁做得就非常彻底，不仅仅是在心里克制不发，还通过理智地向内观察，没有任何的私心在里面，起心动念都非常的纯净，已经达到了一个“忘我”的境界。

清代的阮元在《论仁篇》里对这一章做了注解，他说：“此但能无损于人，不能有益于人，未能立人达人，所以孔子不许为仁。”就是说，“克伐怨欲不行”做到了，只是做到不损害别人，但是不能有益于他人。原宪自己也许做到了，但还没有引导他人做到。所以蕅益大师说：“为仁决不是者样工夫。”为仁，不仅是无损于他人，还有益于他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也是“仁”和“克伐怨欲不行”的一个区别。程子曰：“人而无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斯亦难能也，谓之仁则未也。”所以做到“仁”的人一定是“克伐怨欲不行”；但反过来，做到“克伐怨欲不行”不一定就是“仁”。

【思考之三】“克、伐、怨、欲不行焉”，与仁德有什么关联？

钱穆先生说：“其心仁，则温、和、慈、良；其心不仁，乃有克、伐、怨、欲。学者若能以仁存心，如火始燃，如泉始达，仁德日显，自可不待遏制而四者绝。”如果他的心仁，则自然能够温和慈良；如果内心不仁，就会有克伐怨欲。如果能以仁存心，就像火刚刚燃烧，泉水始出，久而久之，仁德就会慢慢彰显出来，而不用专门用心去遏制，而克伐怨欲自然会断绝。

仁者克服了“克、伐、怨、欲”，不是为了独善其身，而是为了利他，为了兼善天下。《大学》中讲：“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一段的论述是“由最终目的，反推到下手处”。它说明：从“格物致知”到修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最终能平天下，而不是为了独善其身。

所以，单凭“克、伐、怨、欲，不行焉”，并不能确定一个人有没有仁德，还需要看他如此克己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进一步说，为独善其身来克己，与为兼善天下来克己，两者的力道会有很大的不同——后者要比前者更有力，而且也更全面、更彻底，因为后者有着强大的使命感，而且要在更复杂、更有挑战性的境界中历练，功夫只会更高、更扎实。而只会独善的人，如果把他放在大众中，要他去帮助别人，说不定会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