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孙子上三年级的时候，我要教他读《论语》，指导他背诵。这时我已经退休了。要当先生，首先得当学生。我再一次捧读这本经典。
老来读《论语》，自然跟中年读书理解不同。我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不同？生活阅历当然起了些作用，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我已经在哲学史、文化史方面读过一些研究《论语》的书文。在教孙儿读《论语》前，我给他讲了为什么要从小读经典。我一辈子做教育，所说虽然有些深奥，但不怕，可以跟孩子讲，帮他建立初步印象。春夏秋冬，岁月朝前走去，待他读书多了，今天所说，会让他突然顿悟，生出一种温馨来，到达一种境界。
一个满山黄叶的秋天，我想学习一点佛教知识，找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阅读。突然有一个发现，这部经书和《论语》很相似，都视语录体。释迦牟尼佛怎样教导世人？佛祖去世后，弟子们把祖师的语录收集起来，记录下来……
公元前479年，孔子逝去，他的弟子们给老师庐墓。白云有情，追思怀念，孔门弟子想到一个很好纪念老师方法，那就是把先师言论收集起来，写在竹简上，编辑成书。只要文字活着，先师就活着，当然这些编辑者也就活着。《论语》流芳百世，孔子流芳百世，儒家学说流芳百世。
读《苏格拉底传》又有一个发现，苍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孔子生活的年代，突然降下三个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物。释迦牟尼创立的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信众亿万；孔子创立了的儒教，是中国文化的核心；苏格拉底是古希腊三贤之一，他是西方文化的开创性人物。这些了不起的圣贤，凭据他们的思想，建立了自己不朽的精神帝国。罗马帝国、匈奴帝国、大元帝国，曾经不可一世，盛极一时，可在孔子他们创立的精神帝国面前，昙花一现。
有一本书上说，中国有两个半圣人。这个说法对与不对，可以商榷。毕竟康有为也称过康圣人，胡适也称过胡圣人。我给孙儿介绍孔子的时候，还是按照这个意思讲。孔子是一个圣人、王阳明是一个圣人，曾国藩算半个圣人。孔子排在第一位，是个大圣人。他不惟是中国的圣人，还是全世界的圣人。1982年8月27日，为纪念孔子诞辰2533周年，美国各界人士在旧金山举行祭孔大典，时任美国总统的里根先生致函说：“孔子的高贵行谊与伟大的伦理道德思想不仅影响了他的国人，也影响了全人类。孔子的学说世代相传，为全世界人民提示了丰富的为人处世原则。”
在封建社会里，四书五经是皇家钦定教科书。“四书”指的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那也就是说，上私塾，学子就开始读《论语》这部经典了。可惜，我的中小学时代，正值文化大革命，打倒封资修，批林批孔，差不多把所有线装书都划为毒草，不让学生接触，不让读书人接触。及至中年，我才有机会读到孔子的这部经典。只是，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领悟圣人的教诲，什么时候都不晚。
孔子51岁，在鲁国做官，运筹帷幄，用了不长时间，就使鲁国大有起色。国家实力增强，百姓安居乐业，各守礼法。孔子的执政能力使齐国受到威胁。齐是大国，拥有霸主地位，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为了挤走孔子，齐国向鲁国送上120匹良马和80位女乐。从此鲁国国君鲁定公和大臣季桓子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身系民生的孔子自然无法表示认同，“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于是，孔子携高足，周游列国去了。
孔子是有自己政治理想的。这个理想是什么？《论语·为政篇》这样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以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就会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这是一个比喻，从政治的角度讲，它就是孔子留给我们的伟大遗产了。要把一个国家治理好，依法治国是对的，但别忘了，这只是问题的一面，还有另一面，那就是以德治国，用道德来教化一方。
中国历史上有过多次大规模农民起义，起义领袖为什么能够把成千上万的农民集合在自己的旗帜下？最主要的是政治主张。北宋初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提出“均贫富”；李自成农民起义提出“闯王来了不纳粮”。如果统治者做到了《论语》上孔子说的，把德行修炼化为方针，执政为天下黎民百姓，把江山看成是天下人的江山，把社稷看成是天下人的社稷，不谋一姓之私，社会动乱，生灵涂炭还会出现吗？
《论语·卫灵公》篇讲：“子曰，有教无类”，这是一个伟大的教育理想。大同社会里，大家都可以接受教育，学习文化科学知识；每一个人都可以接受教育，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研究普及教育、义务教育，根就在《论语》那里了。只是，这个等待是多么漫长啊。走过两千五百多年，我们才把孔子的理想搬到中华大地上来，变成真实。我们现在的中小学生是两亿多，教师是两千万。仅只这一伟大教育思想，孔子就是当之无愧的教育圣人。
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中庸作为一种道德，该是最高的了吧！人们缺乏这种道德已经很久了。那“中庸”的意思是什么？温和、持中、稳健、理性、包容、调和。读《论语》读到这一篇，豁然开朗。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就是这个了。自古知兵非好战，武夫、霸主都不是褒义词。千百年来，中庸思想成了儒家文化核心所在，是读书人的理想胜地，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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